“这可是爱情桥,葛医生没什么想许的?”一坐下,季将难得的正经也没了。
亭子里人不多。
这样的亭子在乌本桥上有六座,供行人休憩避雨,M国的热带气候,使其常常出其不意的暴雨,但自来到那天暴雨后,曼德勒倒还没下过雨。
葛来一理了理裙摆。
两人坐的不近不远,声音刚好够彼此听清,而肘间不会相碰。
“爱情桥是爱人之间来许愿的,求姻缘应该没用吧……”
季将难道失笑:“奈奈那么相信,葛医生怎么就不信呢?”
葛来一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湖面起了微风,在水间荡起浅浅涟漪,也唤动鬓间碎发,风里裹着沐浴后的香味,染席季将鼻间。
季将喉结动了动。
夕阳显露的更多,湖面近远处,开始绚烂成蓝紫色。
“在C国,好像是城隍庙管姻缘?还有观音送子。”葛来一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些不多的记忆,也不管对不对,就说了出来。
“城隍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灵吗?”季将语气平和,指节却在腿侧被捏出了明显的白印,心里开始有了莫名的浮躁。
“我也不知道,在一些书里看到过,但没去过,我想,我现在应该还不急吧。”葛来一笑笑,眼睫却不知缘由的轻轻颤了颤。
她指尖再次拂了拂脸侧碎发,手肘抬起时,五分裙袖滑落,在微风里荡出一阵蝶影,原先萦绕在季将鼻尖的那股香味更加浓郁,令人心颤沉迷。
夕阳向来来的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整个太阳便已被橙黄的光晕包裹住,灿烂而耀眼的颜色铺盖整个天地,从远处山边一直亮到水底,天地一色,山水澄紫。
“葛医生,谈过恋爱吗?”季将轻声问道,眼底倒映着湖上枯木,湖中小船随涟漪轻轻晃荡着,犹如他此刻略颤的声线和握紧的手。
“没有。”葛来一的声音淡淡的,天地橙光将她身上的青绿色长裙蒙上一层朦胧,白皙的皮肤在青绿间嫩的似乎青色血管都可以见到,她说话时,眼睛眺向远方,看着落日金红,犹如画中。
“好巧,我也没有!”季将嘻嘻一笑,痞帅的脸上,好看的内双眼弯弯:“不过,葛医生这么优秀,还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吧。”
季将说这话时,还偏过头来看着葛来一,眼里单单纯纯,只含着漫天夕阳与眼前的女孩。
葛来一不好意思的拢了拢头发。“有吧……”她犹豫道,“读书时候,有男生……表过白……”
“那葛医生是都不喜欢?”季将小声问道,咽了咽口水。
葛来一皱了皱眉,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有一个很优秀的哥哥,我的爸爸也很优秀,他们对我很好,很宠我,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好像这样以后,对于那些对我表示过好感的男生,我也……不会有多在意了……”
季将愣了愣,这个回答似乎出乎意料,但偏偏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拥有着很好的,所以不会轻易将不及其上的放入眼底。那该是怎么样,才足够被收入心间,放在心上?最好的够不够?
“那葛医生,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季将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指尖已经被攥的苍白。
夕阳鲜红,周围嘈杂的人声都与之一并融入了画,配上湖中枯木、荡漾小船,还有阵阵歌谣做陪。
忐忑心跳声也被藏入这画中,与落日颜色一道鲜活。
“扑哧~”葛来一笑了出来,一反常态调皮道:“那你还不如问我为什么学医呢!”
季将紧绷的脊背松了松,也跟着笑出来,吁了口气:“那葛医生为什么学医呢?”
许是没想到季将真的认认真真的问了,葛来一倒也认认真真的回答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那时候写作文,常常写我的梦想,我就在作文里写,以后我要当一名医生,保护自己不生病,然后帮助别人也不生病!”
季将嘴角莞尔,指尖在浅亮柚木上轻轻摩挲着。
葛来一接着说,似乎是对于为何学医这件事,有了极大的解释兴趣。
“所以后来高考完,我就选了B京医大,真正学着做一名医生。”
葛来一双手撑在两侧,脚尖微微翘起,动作轻悠的晃荡着。
“奈奈嘛,我们初中就认识了,从那以后一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填志愿的时候不知道选什么,看我学医,就闹着非要学,刚好分数够,于是就和我一起,学了七年的医,当了医生。”
“我有一个学姐,”葛来一话锋突然一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有些长。”
季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讲故事的兴趣,安静听着。
“我有一个学姐。学姐人很好,很温柔,很有气质。我们是在社团认识的,她常常帮我,借我笔记,教我做实验。学姐人真的很好!”葛来一再强调了一遍,声音不知何时低了下去,原先自由晃荡的脚尖也垂了下来。
季将看向葛来一,夕阳从她另一侧映过,犹如在达贡时的那个雨后下午,只是,这一次的心动更远胜于以往任何时刻。
“学姐学医是因为一个人。她和那个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个人常常欺负学姐,扯她辫子,藏她作业本,学姐常常被他弄哭,可是哭着哭着,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他。”
“那个人从小就是个调皮蛋,捣蛋鬼,爬树下河,从树上摔下过,也被石头磕破过脚,但依然不怕痛一样,从来不安分。而学姐一直很乖,很安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分,反而惹来了麻烦,高中时,学姐被学校里的小混混盯上了。混混的理由很奇怪,他在追求学姐。学姐常常被小混混带着一帮兄弟堵在胡同巷子里,混混不勒索钱,就是起哄着。学姐被吓得眼泪直掉,不敢说话,回家后也不敢跟叔叔阿姨说,直到有一次。”
“还是那个胡同巷子,学姐被小混混逼到角落里,她没溜掉,小混混死缠烂打,显然已经没了耐性,威胁学姐,如果她还想走出这个巷子,就必须做他女朋友。学姐很害怕,眼泪一直往下掉。周围其他小混混开始起哄,喊学姐的名字,喊那个小混混的名字,喊在一起,然后喊来了那个人。”
“那个人就在一巷之隔的地方,刚刚结束一场群架。那个人刚打算拿着铁棍对趴在地上的对手放一波狠话时,就听见了学姐的名字。他一脚踹开地上的人,发了疯般奔了过来,原先恶战一场都毫无波澜的眼睛这一刻却红了。”
“那个人的兄弟都跟了过来,很不巧,双方都有熟人,两边的熟人开始劝架,试图小事化了,那个人却什么都没说,对学姐招了招手。学姐抱着书包躲在他身后,脸上泪痕还未干。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少有的几次温柔的为学姐擦干净眼泪。”
“他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中依然透着那股熟悉的漫不经心。他把学姐牵到转角,让她蹲下,手捂上学姐的眼,他说‘等我再次捂上时,你再睁开好不好’,学姐没说话,死死拽着她的衣角。那个人把学姐的手笼到唇边,轻轻印下一吻。那是他给学姐的第一个吻。”
“学姐蹲在转角,紧闭着眼,听到他站起的声音,还有铁棍在地上滑动的声音。他什么都没说,先让原先和自己一起打架的所有兄弟全部离开,最铁的兄弟也一样,有人反对,他终于开口,他说‘自己媳妇的事情都不能自己处理,还算什么男人’。”
“等到脚步声都安静下来后,接着,整个巷子里突然嘈杂起来,各种骂声、铁击声还有皮肉声混杂在一起。学姐躲在转角处听的心惊胆颤,紧紧搂住自己不敢睁眼。过了很久声音才渐渐停下,有脚步声从她身边而过。学姐不敢睁眼,头埋在膝间,一直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姐身边响起了拖沓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沉重,似乎在艰难的往前走着。那个人每走一步,学姐的泪便多一分,等他带着铁锈味的手捂上学姐的眼睛时,学姐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而那个人这一回连为学姐擦干眼泪的力气都没了。”
“那一次,是那个人打了十几年架中,伤的最严重的一次,他在医院里躺了多久,学姐就守了多久,没人拉的开学姐。也是从那以后,学姐发誓要当医生,她知道那个人会受伤,她阻止不了,那么她就当那个治伤的人,当那个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葛来一话音落下时,嘈杂的人声已经远去很久,季将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听着这个故事。
落日映在湖面上,湖水开始发红,皮肤也被染上淡淡的红色,平和温暖的景象,让葛来一接着讲了下去。
“学姐为那个人学了医,那个人却遵从天生的本能选择了自由。他当了一名记者,不是走街串巷的油盐酱醋,而是游走于中东、伊拉克、阿富汗之间,穿行在炮火中,他甚至去了车臣。他也中过弹,在阿富汗,学姐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回国了很久后才知道的。”
“他回国的时候学姐真的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以为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是的,很奇怪吧,他们一直没有在一起,我记得学姐第一次跟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趴在桌上,沉默呜咽着。我觉得他是喜欢学姐的,可是学姐说,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放弃自己的自由。”
“他回国后,依然做了一名记者,报道时事新闻。那时候学姐已经毕业了,在医院工作,学姐很优秀,也很忙碌,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但很开心。后来,后来我以为他们应该在一起的时候,”
葛来一停顿了一下,接着抬起头,面上有着明显的哀伤,她轻声说道:“你知道吧,去年,SARS事件。”
季将怔了怔,接着点点头。
葛来一苦笑一声:“学姐是医生,所以她冲在最前,而那个人是记者,他得及时向大众传递正确、真实的信息,没有其他记者愿意去,所以他也冲在最前……”
季将喉咙紧了紧:“后来……”
葛来一感觉喉腔有些堵得难受,语速却很快:“学姐和那个人都感染了,没能救住,最后火化了……两家叔叔阿姨商量后,遵循他们的遗愿,将骨灰混在一起,洒在了大海里……学姐说,她想陪他去看看他爱的自由……”
天空中的云舒卷的极快,既有橙红,又有原来的浅白。
乌本桥上的景色一如一百五十年前,见证着这场满是遗憾、最后却终得所归的爱情。
这算是幸吗?季将在心底问着自己。
“乌本桥是爱情桥嘛,”葛来一仰了仰头,她吸吸鼻尖,声音尽量显得轻松,“学姐最后还是与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了,那我就祝他们,不管有没有来世,都可以一直和彼此在一起,长长久久……”
念到长长久久时,葛来一几乎要哽咽出声,她将脸埋在掌心,她不知道在爱情桥上许下长长久久有没有用,她只知道学姐的故事满是遗憾,她为学姐委屈,又为学姐难过……
季将手指动了动,心底有着密密麻麻的疼意,他伸出手。
接着葛来一闷闷的声音从掌心传来,带有明显的鼻音。
“如果我以后有了很喜欢的人,我一定会追着他,不让自己错过,不让自己遗憾。”
季将的手僵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