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望着天边的极光,水天一色,景色宜人。
美则美矣,莯蓉却只觉得这美色刺眼。
还是昼夜分明的天色来得好,她暗想。
关上窗棱,莯蓉身子抖了抖,鼻子抽了抽,闻得她抽噎声,床前坐着的苍巫介起了身。
她这是在为那人鱼感到哀伤?哭?为了那差点杀了她的人鱼?
是啊,凡人皆良善,双手何曾沾染过血腥。哪像他,这具身子,从头到尾,无一不沾染有他人的淋漓鲜血,甚至于……甚至于至亲的血肉。
良善之人,是否也会为他这种人哀伤尼?
苍巫介开始垂眸,望着自己一双白净的手,转后,又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肚子,眼神犀利得像一把利刃,仿若下一秒就要将肚子剖开,看个仔细。
“啊噗!”唉呀妈呀,可算是把喷嚏打了出来。莯蓉回首,被喷嚏憋出的泪花还悬挂在眼角,“好哥哥……”
见她眼角晶莹泪珠,苍巫介这下更是心嘲不已,忽而恨恨难平,一抬眸,嘴就抹了毒,话里藏了刀:“怎么,才不过几日,你就忘了我是个吃人的家伙了?还是,你忘了在那莲藤之笼中发生的事?我可没忘尼。莯蓉,有那功夫为别人哭泣,不如哀悼哀悼接下来的自己。”
苍巫介这是怎么了?我又惹着他了?莯蓉二丈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她就是开个窗被风吹得有点冷,打了个喷嚏,怎么就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不过,他所说的那些,若不是这次被提起,她还就真忘了。
“好哥哥,你就说实话,看我活着回来你是不是心里挺不爽的?”莯蓉感慨,早晓得她就留在矶谷境得了,至少,哪里没风。
“是又怎样,我就是吃了你,你还能抵抗不成?”
不是,大哥,你确定你现在思路和我还是在一个频道上嘛?我怎么觉得这对话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啊。莯蓉暗忖。
苍巫介逐渐黑了脸,慢慢靠近莯蓉,带着一身戾气。她急而摆手:“你要干嘛?”
“……闭嘴。”他彻底走近,居高临下,莯蓉觉得周围气压都降低了好几个百分值。
压力山大啊亲。
她躲闪,被他拽住,半晌,察觉到他在她身上摸索着什么,有点痒,她忍不住呵呵笑:“哈哈哈,不带这么玩的奥,停停停,哈哈哈,信不信我踹你啊,哈哈哈,不行了,痒痒痒,哈哈哈……”
“别笑了。”苍巫介停手,低声吼了吼。
身子没了痒痒感,莯蓉被他吼得忙止了笑声。顿首,她睨向腰间,那里多出来了一个色如濮玉的灵囊,正是她矶谷境门前,偷塞于他的那个灵囊。也是他赠于她的那个灵囊。
现在,这个灵囊就这么悬挂在她腰间,像从未离开过。
“你……”莯蓉伸手摸了摸,软软的,鼓鼓的,里面的果子,竟然还在。她打开,掏出了好几个果子,用手捧着,递给面前的黑脸男:“饿不饿?吃一个?甜的。”
苍巫介:“……”
见他接过一颗,往嘴里送,莯蓉暗笑不语,静静等他一股脑吃干净,便将他扯到桌边。
二人相对坐下,她将心中疑虑问出:“疼吗?”
时间仿若回到一月多前,她劈完柴的那个孤寂夜晚。依稀记得,那时夜里蟋蟀的叽叫声不绝入耳,银白色月光似粉末倾洒下来,青山仙门的厨房大门紧锁着,惹得她实在没办法,才从窗户翻了进去。
凝萌果,是她此行的目地。可满屋的血腥气,差点将她劝退。那时她就明白,那是何人的血肉。
所见,于那时的她而言,那血肉,是令人恶心难忍的;可于此时的她而言,却只有二字——心疼。
心疼牢笼之中为锁链所桎梏的他,心疼因本身能力受那无妄之灾的他。
心疼之外,又为他感到庆幸。庆幸他已然逃离,已然报了仇,已然……归了家……
这边莯蓉陷入悲伤怀秋的漩涡,自我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那边苍巫介将新塞进嘴的果子又嚼了几下,一脸茫然。
苍巫介:这果子不硬啊。也不像当初那样,嗑得牙疼。
她这是问的哪一出?
——割下血肉,怎么可能不疼?我的少年,你命怎么能这么苦。来,让爹抱抱,爹疼你。
莯蓉双手展开,靠了过来。
苍巫介伸手抵住她额头:“停,你这是什么表情?”
好笑,原来,她是问的那时。
疼?
那一刀刀被慕千雪割下的血肉,染红了莲赤之水一片,又怎会不疼。只不过,苍穹紫电引下,对方的疼,可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尼。
况且,他还给他们留了惊喜,如此掐指一算,他不亏。
不亏,就不算疼。
“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
“你听说过西游记嘛?”莯蓉垂手,拨开苍巫介那遮住自己的宽大衣袖。
西游记?“又是你们人间的什么玩意啊?”抽回手,苍巫介将衣袖理了理,正襟危坐。
莯蓉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动作,随手又将果子递到他嘴边:“这里面有师徒四人,其中为首是个僧人,名为唐僧。他和你一般,吃了他的肉,便可以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因此,世间妖魔鬼怪,对他的血肉趋之若鹜,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了能吃掉他。”
将果子送与他口时,他舌尖还舔了舔她手,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害得她像是触火般,急而将手收回。
脸红心跳半晌,她深呼吸,暗暗收了悸动,才又道,“可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逃脱妖魔鬼怪们的捕捉。这时候,师徒四人中的大徒弟,法号悟空,人称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危难之际便会去拯救,保护他。”
她还未完,苍巫介轻蔑地笑了:“一个需要他人保护的僧人,拥有此能力,于他而言,不可谓不是场灾难,迟早会成为那些妖魔的裹腹之物。”
“他可没被吃。”莯蓉狡黠一笑,“他受佛普渡,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真经,造福了一方水土。”
“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令人敬仰?呵,他若是真想造福一方水土,大可将自己血肉分发于那些人民,人人长生,到时候,感恩戴德之人,岂是那区区几本经书可以比拟的?”
莯蓉:“……”
莯蓉本意是想以唐僧为例,将此励志故事告与他,遂而劝慰几句:你看,人家唐僧九九八十一难都熬过来了,你就不要再纠结于前时的事了。
往后若是能再顺嘴说一说孙悟空对于唐僧的保护,顺便,旁敲侧击来一两句:你之于我,就像唐僧之于孙悟空等等土味情话,二人之间能因此增添几分暧昧的情绪,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没想到,被他这么几个不同的切入点一说,她计划落空,转而开始语塞。
“咕咕咕。”正当莯蓉哑然之时,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
“你不是已经到了辟谷期嘛?怎么还会饿?”苍巫介纳闷。
“不会饿,会叫。”莯蓉撇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肚子,时不时的,会咕咕咕叫个不停,最后还得随便垫巴点东西,才得幸免于灾。
苍巫介起身要走:“真是麻烦。”
莯蓉扯住:“好哥哥,你这是要去哪?”末了,寻思起苍巫歙,她又问,“你是去看他?”
“看过了,阿歙无碍。”
她就知道,要是他那个宝贝弟弟有点啥事,他怎么可能和她搁这唠嗑这么久?不过,无事也好,无人受伤,这该是令人高兴的。闷想着,莯蓉再问:“那你去哪?”
苍巫介低首瞅着那死拽着自己衣袖不放的手,被问得烦躁。再三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才好脾气的道:“我有事,你先放开手。”
苍巫介原以为好说歹说莯蓉恐得要纠缠好一会,却没想到,他这话一落地,她就爽快的撒开了手,还笑嘻嘻的向他摆了个奇怪的手势。他无言,有些局促,在她“我都撒开手了你怎么还不走?”的眼神示意下,晃晃悠悠往门边走去。
至门前,他回首,犹见正在床前宽衣的莯蓉背影。他:“???”
她这是又打算睡了?人,怎么能这么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