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祁,单名一个兰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甚好,甚好。”他微微笑着,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兰”字。笔锋苍劲,宛如幽兰出于涧谷。
我隐隐有些羞涩,便也只好说话来打破这尴尬气氛。
“公子尊姓大名?”
“小姐,不可无礼,这是平原王殿下,快行礼!”家奴匆匆赶来,拉着我在平原王殿下面前跪下。
“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他语气淡淡,垂眸微微扫了我一眼,过来将我俩搀起。
这是我十四岁第一次随母亲入宫,去拜见陛下的宠妃郭觅,她是我娘的表妹,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颇深。
由于是头一回入宫,我十分好奇,便偷偷溜了出来,想一睹皇宫的风采。
在宁远亭边,见一少年在亭里写字,我便走上前去。
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是好看,五官精致,气质卓然,端坐在此,与这景浑然一体,好似一幅画。
我呆呆看着他,只觉眼睛不甚移得开。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和煦的春风吹拂着,似人在我耳边低语。宁远亭周围的花儿开得正盛,红的,白的,黄的,争奇斗艳。
树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吵闹不止,我却能听到那个少年浅浅的呼吸声,安详,静谧,温和……
他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瞧着我。
我感到十分窘迫,声音打颤道:“叨扰了,我只是路过。”
而他却叫住我,询问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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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父亲为我议亲。
由于爷爷是开国功臣,我们祁家在本朝还算有点权势,父亲想让我嫁入皇室,大概是想稳固我们祁家的地位。
当下有三个年龄适婚的皇子,平野王赵和瞻,平原王赵和曜,平章王赵和肃。
这三人中我只和平原王有过一面之缘,想起宁远亭中少年提笔写下“兰”字的样子,又想到他亲自过来将我和家奴搀扶起时脸上淡淡的微笑,毫无高高在上的架子。
如此谦恭有礼、待人和善的男子应当是值得托付的。
我便对父亲说:“爹,我想嫁给平原王殿下。”
父亲摸摸我的头,欣慰地说:“我们兰儿眼光果然好,这是皇上的嫡长子,不久就是太子了。”
皇室的婚礼举办得很隆重,我的心情却尤为沉重。见过许多别人的婚礼,也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可是当它真正来临时,却只叫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娘对我说,进宫后就不能常见到他们了,进宫后就要讲宫里的规矩,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进宫后就要好好服侍殿下,不能再任性妄为。
洞房花烛夜,我一个人在房中等到了子时,盖头还没掀,外面的宫女们都被我打发回去睡觉了。
我心里升腾起无限哀伤,想起娘亲曾说的那些独守空房,整日望啊望,只待她们的那个男人行至她们门前的那些后宫妃妾们,真可悲呀!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掀开了我的盖头,又轻轻替我拭干了眼泪。
我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竟不知屋里何时来了人。
他终于来了,一年不见,他的眉眼似乎更锐利硬朗一些了,在红色的烛光下,如雕塑一般标致。
“你怎么哭了?”他说。
“殿下…”我呜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抚着我的脸,看着我哭红了的双眼,良久,才说:“真爱哭啊,我怎么娶了个爱哭鬼啊,都哭成个小花猫了。”
闻他此言,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哭得更加泛滥,“我……还以为你……不来……”
在所有过往的的记忆中,我好像只有在二哥离开家去往北邙山时才很伤心地哭过,其他时候的眼泪基本上都是酝酿得很辛苦才勉强流出来的。
然而这一次却不知道是怎么了,眼泪这么多。
“对不起,是我的错,今晚有事耽搁了。”他抓住我的手淡淡道。
我们躺在床上,他一动也不动。
前几天,我娘特地跟我说洞房花烛夜是要行房事的,叫我不要害怕。
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殿下,我们是不是要那个…”我推了推他。
我只感觉周围的温度一瞬间上升了不少,尴尬死了。
许久,他才稍稍起身,嘴唇在我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热热的,软软的。
“好了。”他又倒头躺下,背对着我,躺到了床沿上。
这好像和我娘说的有些不一样,不过,既然他说好了,那就好了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生怕他掉下床去,便说:“殿下,你可以睡过来一些的,我占不了那么大地儿。”
“我就喜欢睡边上。”他竟有些恼怒起来,“你懂什么!”
吼什么吼嘛!
我撇撇嘴,真是奇怪,竟然还有人喜欢睡在床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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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清】纳兰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