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赵和曜不久后,他的生母郑皇后被陛下赐死。
我深感震惊,宫女们只说她是因为怨言而被赐死。
郑皇后是何等的美人啊,结局竟是如此令人唏嘘,我不禁深深感慨这世态炎凉。
赵和曜自他母亲死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有一天他跑来对我说,他要杀了郭觅。他面目狰狞,眼神好似阴间的魔鬼。我告诉他郭觅现在是皇后了,他绝不能做这种傻事。
他甩开我的手,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实在不相信是郭觅害死了郑皇后,她在我娘的口中是一名多么温柔,多么善良的女子啊!
况且我十四岁随我娘入宫时见到的她也是温柔、美丽、善良的。
可是郑皇后死后她便顺利地当上了皇后,她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她是皇上最宠的妃子,除了她,还有谁敢在陛下面前说郑太后的坏话呢?
这下,她便是清白也难以让赵和曜不记恨她了。
冬去春来,自从那次赵和曜生气离开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他。
皇宫里孤独的日子甚是难熬,我每天写写字、读读书竟也就过了一年。
这一天传来的消息令我又喜又忧,陛下下诏将赵和曜过继给了郭觅,又将赵和曜立为太子。
我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和曜要叫一个自己日日夜夜想杀的人一声娘,而郭皇后要养一个日日夜夜想杀自己的人做儿子。不过,好在赵和曜终于做太子了。
据宫女们说,陛下之所以久不立太子是因为赵和曜对于生母被赐死不满,便想立徐姬所生的平野王赵和瞻为子。
但前不久赵和曜随陛下狩猎,见到母子两兔。陛下射杀了兔母,命令赵和曜射杀子兔,赵和曜不从,说:“陛下既已射杀兔母,臣实不忍再杀其子。”说完泪流不已。陛下深感惊奇,回来便拟旨立赵和曜为太子了。
傍晚,我去找了赵和曜。
他白天事多,应该只有晚上才有空闲时间。
我想跟他说许多话,我想祝贺他当上了太子,我想跟他说郑皇后不是郭觅害死的,我想问他为什么这些天都不来跟我说话,我想跟他哭诉我一个人在宫里多么寂寞,我还想跟他说我多想他。
为人妻子,不能太清高,要学会撒娇。
这个道理我懂。
我这已经是主动放低姿态了,谁心里还没有点小傲娇呢,无论地位高低,谁都是极有尊严的。
他见到我时十分惊讶,微微愣住,那神情让我看不透。我不知道他是已经忘了我是何人,还是只是对我主动去找他表示惊讶。
我姑且认为他只是对于我出现在他的殿里表示惊讶吧!
我总是很会宽慰自己,毕竟想太多伤的是自己的心。
过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说:“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罢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是想让我将你立为太子妃吧。”他冷冷地说。
我知道他这一年里又纳了两名女子入宫,且家室都不错,可是立不立我做太子妃倒也无防。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亏我还想要好好对他倾诉我心里的苦,可他却将我说得如此谄媚不堪。
“殿下,你竟觉得你不如太子妃这个位子重要?”我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我是大家闺秀,不能像泼妇似的与人吵架。
他咬牙切齿,抓起一只花瓶向地下摔去。有宫人被惊动进来查看情况,他大吼一声“滚!”便把他们吓跑了。
我看着地上四处飞溅的碎片,说:“你母亲不愿见你这副模样的。”
“够了!”他大声吼道,“你不配提我母亲。”
“我为何不配?你母亲又不是我害死的。”
“郭觅是你的表姨!”他满脸都是厌恶、鄙夷,提起一坛酒狠狠地灌了两口,“你们都是一个德性。”
“你就和郭觅一样的——贱!”
他说我贱,他居然说我贱……
我脑袋顿时“轰轰轰”响个不止,转身,一步步想要离去。
“站住。”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还想怎样?”我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木头。
他一步步逼近我,面目狰狞,死水一样的眼睛里只剩下愤怒、厌恶。
我感到一阵阵寒意向我袭来,或许因为初入春,雪还没完全消融,刺骨的风正从门缝里钻进来。
他用两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贱人,你不就是想要吗?”他恶狠狠地说,“好啊,今天就如你所愿!”
我看向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冰冷得连欲望也看不见。
“随便。”我的牙齿里崩出这两个字,脑海中“贱人”两个字绕来绕去。
他猛地堵住我的嘴。
我一动不动……
罢了,该给他的终究是要给他的……
我拔下头发上的簪子,狠狠地刺向我的胸口……
朦胧中,我看到赵和曜惊慌失措的表情……
……
我想我应该是死了。
我沿着满是红花的河岸,一直走,一直走……
那花红得耀眼,像处子的鲜血。
走到一座桥上,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婆婆说我旅途劳累,需要先喝一碗汤再过桥。
我接过碗,正准备喝,一个人冲过来,一掌将碗打翻在地。在我还望着地上的碗惊愕之余,那个人一把拉着我往回奔。
我看着那个拉着我跑的人的背影。
银白的衣裳,宽厚的肩膀,被风吹起的飘逸长发……
咦,这个背影像是二哥的,这掌心的温度,也像是二哥的。
我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飞奔着。
“二哥,是你吗?”我问他。
他回过头的瞬间,我僵住了。
这张脸,竟和赵和曜的一模一样……
……
我竟醒来了,是在半个月后。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轻轻唤我的名字。
兰儿,兰儿,兰儿……
我半睁开眼睛,看见赵和曜坐在旁边。
“你醒啦!”他说。
我闭上眼睛说:“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兰儿,我……”
“你没听到吗?她说不想看到你。”二哥走进来一把将他拉开,“还不快出去!”
待赵和曜走后,二哥说:“傻丫头,何事想不开呢,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二哥,我……”我望着他,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那畜生……那畜生……糟践你。”二哥叹气,“我都没敢告诉家里人,怕二老受不住。当我看见你脖子上满是淤青时,我便已明白了。唉,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死活拦着不让你嫁的,都是我的错……”
二哥抱起头,埋在床边低声哭泣起来。
“不怪你,都是命运弄人。”我轻轻叹息。
第二日醒来,见赵和曜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
我想要抽回,他握得更紧。
“放开。”我冷冷道。
“兰儿,对不起。”他低下头,“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他抓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眼里噙满泪水,哽咽道:“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别离开我,好吗?”
我虚弱地闭上眼睛,说:“你没有对不起我,那晚,你只是将你该得的取走。而我,也已将该给你的都给了你。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我会去向陛下说我有谋害你的意图,陛下定将我驱逐出宫,从此以后,我这个令你感到恶心的贱人,会永远离你远远的。”
“不。”他声音有些嘶哑:“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不能离开我!那日我是生气你那么久都不曾来见我,故意说那些话来气你的,我是骗你的!”
我仍旧闭着眼睛,静静不语。
凭什么非要我主动去找他,他要是真想见我的话自己不会来找我吗?又不是没长腿。
女人,总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欺骗。
他使劲摇着我的肩膀:“兰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我!”
我被他摇得难受,咳嗽着睁开双眼。
他的脸在我眼前隔得很近,我看到他眼睛里满是血丝,黑眼圈很重,脸色惨白,像是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他将我扶起,抱住我,在我耳边低泣:“兰儿,你不要闭眼,我怕……我怕你一闭上就再也不睁开了……”
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我有些心软了,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想推开他,但无力的双手推在他身上像是在抚摸,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何必苦苦纠缠……”我虚弱地说。
“我喜欢你。”他凝视我的双眼,缓缓道,“你明白吗?”
“呵呵。”我情不自禁冷笑两声。
喜欢?呵呵,只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兰儿,那日我其实只是想吓吓你的,我没想到竟真对你……那一瞬间我真后悔,可是已经晚了。兰儿,别离开我,好吗?”他满脸真诚,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有些动容。
他是高贵的太子殿下,竟为了我哭得跟泪人似的。
他高高在上的赵和曜,竟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地求我一句原谅……
“你若不原谅,我便在你面前跪下!”他放开我,提起裤腿就要跪下。
“不可。”我赶忙拉住他,“你是储君,这样会被人笑话的。”
他眨眨眼,道:“你不原谅我,我便跪到你原谅。”
我低声道:“臣妾贱命一条,岂敢怪罪殿下。”
“兰儿,谢谢你原谅我。”他惊喜,伸手摸摸我的头,竟没听出我语气中的挖苦味儿。
打发走赵和曜后,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总想起赵和曜的那句“贱人”。
他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