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天明。

我揉着十分昏沉的脑袋起了床，走到外面时，清新的空气顿时让我觉得神清气爽。

我伸展了一会儿身体，精神愈发抖擞起来。

正当我准备回屋时，有几滴凉凉的东西落到了头上，我问小舟是不是下雨了。

她看了看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问她笑什么。

“小姐……您……”她弯着腰笑得连话都说不上来。

她总是喜欢叫我小姐，她觉得叫娘娘会显得我很老，我也不管她，因为我也不喜欢娘娘这个叫法。

无奈，我只能等她笑够。

过了好一阵，她才能直起腰杆，擦擦笑出的泪花说：“小姐，不是下雨，是鸟粪。”

我大惊，指着旁边那些偷笑的宫女们：“你们还笑，还不快给本宫擦擦！”

真倒霉，大清早的便让鸟拉屎到头上了。

皇后被鸟拉屎到头上，这事要传出去不被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我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呀！

所幸见到这事的都是服侍我的宫女，我赶紧警告她们谁都不许往外说。

她们点点头，却抿着嘴偷笑。

“不许笑！”我大声呵斥道，脸上火燎火燎的。

“皇后今日怎这般凶悍？”

这熟悉的声音在我后面响起，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不过，我出身名门，还是知道怎样才能不显得那么丢脸的。

我缓缓地转过身，以平静的神情望着赵和曜，开口道：“皇上早朝这么快结束了？”

他勾起嘴唇，薄薄一笑：“不，朕没这么迅疾。朕还在上朝路上。”

“啊，是这样。”

我瞧着太阳还未升起，有些尴尬。

他身旁的大内官说他路过这儿，瞧见我在大呼小叫，便过来看看。

我哪里是大呼小叫，只不过说话声音稍稍大了点而已。

赵和曜好奇地看了看我头上白白的东西，问道：“皇后头上怎有些白物？”

“这些是保养头发的药膏。”我平静地说。

他用指尖蘸下一点凑近鼻子闻了闻，道：“这味儿好生奇怪。”

我面不改色：“这是民间土方，故而味道怪了些。”

他盯着那指尖仔细观察了好久，他身旁的那些内官们都板着脸一动不动。

“噗……”不知是哪位内官憋不住笑出了声，空气一度凝滞了。

眼见我身旁的丫鬟们一个个脸都快憋绿了，我赶忙拿手绢将赵和曜指尖那点白擦掉，催促道：“陛下快些上朝去吧，臣妾就不送了。”

待赵和曜走远后，我们很是痛快地笑了一场，肚子都笑痛了。

早朝过后，赵和曜便来接我一同去看望郭太后。

一路上他都特别高兴，说他终于为他母亲正名了。今日早朝上，他与众大臣商议追谥他的生母为郑氏德彰皇后，想来这事是达成了。

“霓旌呢？”我问。

“封平襄县主。”

“嗯……”我想问问他同霓旌的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我和霓旌虽为表兄妹，见过的次数却不多。我很小的时候去我舅舅家，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但那时纯粹是孩童之谊，我已记不太清。我再见到她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她随舅舅入宫来拜会我母亲。那时她已出落得如仙女一般，我第一眼见到便喜欢上了她。”

我露出惊讶之色，但其实我并不感到惊讶。霓旌姑娘这么漂亮，谁都会喜欢她的。

他继续道：“我向她表明心意，说我会娶她入宫。但……她拒绝了，她说她并不喜欢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感，我的优越高傲全都被她踩在脚底了。之后，我和她的再相见便是在那怡红院中了。”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了，我张大嘴巴，半刻不得言语。

这霓旌姑娘真是一位奇女子，面对赵和曜这样的人的追求竟丝毫不动容，颠沛流离多年，吃尽万千苦头，却不愿向这位曾经追求她的表兄乞怜。

她真正诠释了作为一名美丽的女子该有的姿态。你纵君临天下又如何，我不喜欢你，便是沦落青楼，沦为琴姬，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

这般傲气，何其让人佩服。

“你如今还喜欢她吗？”我问道。

他眼神有些黯淡，许久才道：“她注定不会是我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时的情动早已烟消云散。”

郭太后见到赵和曜时，有些诧异。

“太后，朕来看你了。”赵和曜淡淡道，语气不知轻重。

她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道：“陛下亲临，哀家甚是欣慰。”

他走到太后身旁，扬声道：“朕闻太后思念先帝过度，卧床不起了。”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这话说得有些过分。

他甩开我，在郭太后身旁转了一圈，眯着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继续说道：“太后，赵咸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死呀，你不是思念他吗，你去找他去呀！说不定他现在还在黄泉路上，你们还可以做个伴。”

眼见他的话语越来越难听，我赶忙拉住他：“陛下，你不能这么说太后。”

他一把将我推开，情绪越来越激动：“太后，母亲死了，赵咸死了，你也应该死。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有些生疼。

见着他衣袖里藏着一把匕首，我冲过去使劲抱紧他的手臂，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道：“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他此时已几近癫狂，眼睛通红，全是血丝，极其狰狞。

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掌向我拍过来，我便飞出去撞在了柱子上。

我吐出一口鲜血，浑身疼痛，已无力气动弹，只能虚弱地喊着：“不可……”

赵和曜一步步逼近，郭太后被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赵和曜手动了动，即将拿出匕首时，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按住了他的手。

——是贺扬。

“陛下，若是这样杀了她，您将会落得个弑母的恶名流传后世。”

“滚！”赵和曜挣脱他，已全然不顾。

贺扬反手紧紧抱住他：“陛下！您以后有的是机会杀她，您现在这样杀她您一世英名就毁了……陛下……三思啊，陛下！”

郭太后面无血色地愣在原地，

贺扬喝道：“你还不快走！”

下人这才忙将郭太后扶了出去。

赵和曜在贺扬的束缚下渐渐松泄下来，他跪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贺扬跪在他身旁，轻轻地对他说着话。

我突然发现，贺扬的声音竟与几年前我在赵和曜门外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有几分相像。

“陛下……”

我轻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