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跟心理医生汇报完近况，等着医生例行反馈。却听见心理医生很开心地说她的病快好了。

她不知道这个“快好”的说法来自何处，追问。

心理医生用白话告诉她，被白舸打碎了的心理障碍，可能会被方行泺彻底摧毁，这样一来，算是某种程度上好了。

宋梓忙问，是不是自己喜欢上方行泺了？

心理医生低头，眼镜滑到鼻头上，审视宋梓半天，紧蹙双眉，无奈地回答：潜意识层面上，是的。

宋梓走在街上，却因为发现自己喜欢方行泺而感到异常沉重。她像侦探一般，抽丝剥茧地检查自己感情，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或许是在红绿灯下，第一次看见他背影的时候吧，

也或许是在音乐剧现场，看见他才华横溢的时候吧，

又或许是在篮球场外，看见他青春昂扬的时候吧。

……

宋梓觉得可笑，原来男人女人都一样，一面喜欢着不可得的东西，一面极度渴求着另外的陪伴。她后悔，甚至一开始就不应该让赵晴菱住进来。

喜欢方行泺并非大错，只是她、赵晴菱和方行泺三者间缠缠绕绕的关系，让她始终对这份感情的纯真抱有怀疑。况且一旦深陷，却无法得到对方回应的感情，宋梓不想经历第二次。

宋梓想，这件事情唯一剩下的回旋之地，是方行泺还不知道她喜欢他。她暗自做了决定，不主动联系方行泺，慢慢切断自己的妄念。

恰巧，江漾发了信息给她，说下周要到江城出差，想见她一面。宋梓回复，“好”。便低头继续进入工作。过年前，她需要完成很多任务。

那晚，方行泺为了尊重宋梓，苦苦等待她的告白，未果而返有些令人失落。但他不信宋梓不喜欢他，或许是她在找更好的时机。

可是，从那晚分开后，方行泺再也没收到宋梓的任何信息，她像是蒸发了一般，在明晃晃的世界里消失，可在脑子里的世界，又是另外一番的久挥不散。

一开始，他猜年底拼绩效，宋梓可能会很忙，没联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临近年关，家里人都催他早点回家过小年，他没办法，只能临走前一天，主动打电话给宋梓。

“喂？宋梓吗？”

“喂？”

方行泺听见是男声，心下不快，“你是谁？”

“我是宋梓的同事，她现在在演讲，不方便接听电话，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跟她说，让她等会儿回电。”

方行泺还没回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方行泺更加胸闷，他按奈不住，起身去逸夫楼找她。

经济学院年度论坛广告贴的全校到处都是，方行泺很容易找到了宋梓所在的分会场。

方行泺到的时候，宋梓正在台上演讲。她穿了一身复古蓝格连衣裙，两额的碎发盘到脑后，方行泺才明白什么叫洁白高雅。自信从容的她比平时光彩十分。

宋梓讲完，下台时发现了方行泺，没和他言语，只转身邀请第一排某领导上台祝结束词。

会议提前结束，大家都聚在了讲台，等着合影。

全场属方行泺为纯外人，宋梓将手机递给他：“帮我们拍照吧。”

咔嚓几张，站在一群秃顶老学究中间的宋梓，美的不像话。方行泺存了私心，翻起相册，删掉了宋梓表情不对的几张，再往左滑的时候，却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那是自己在打篮球的一张，再往左滑，竟然也是自己，是年终大戏的一张。

再往后就没了。

方行泺无意识看到宋梓偷拍他的两张照片。内心訇訇跳着，迫切需要答案的问题得了解，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成就感，之前郁结的不快一消而散。

宋梓忙于应酬，还在和那群教授交流。方行泺也偷拍了一张端庄知性的她。

原来宋梓早已用情至深，方行泺忽然开始后悔起自己当初种种幼稚的行为，是有些跌份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人家姑娘已经把主动权交到他手里了。

他内心被填的满满当当，站在一旁等宋梓。

宋梓招呼完了领导和外宾，挨个送出门外，站了一天，累得腰疼。看见志愿者在打扫会场，说：“辛苦你们了，等会儿去好好吃一顿，学院报销。”

会议室瞬间充满了志愿者的笑声。

某个女志愿者离开时，戳了戳宋梓，“宋老师，在那儿等你的是你男朋友吗？”

宋梓才想起方行泺的存在，她摇摇头，“快去吃饭吧。今天辛苦了。”

但仍然没阻挡几个本科小女生八卦打量的眼神。

“宋老师的男朋友好帅好暖，一直在等她。”

“还行吧，长得一般般啊。”

“是是是，没你的男神帅。”

“那是，不过，一看就知道很讨女生欢心，身材也不错。”

“嗳嗳，别说了，快走，快走，饿死了。”

方行泺看宋梓满脸疲惫，心疼她，想去扶，却被宋梓逃开，见她拉开距离，冷淡地说：“手机给我。”

方行泺只当她太累了，心情不好，没计较，将手机送过去。

“我明天要回家了……”

宋梓不搭理，蹲下自顾自地收拾包，整理会议剩下的资料。

“你为什么这几天都没联系我？”

他问得恼人，宋梓突然起身，想说什么，眼前一黑。低血糖又犯了。她攥住他的衣角，扶着方行泺的胳膊，“我有点晕，让我缓缓。”

此刻宋梓的语气近乎撒娇，方行泺倒是高兴，用双手紧紧将她环住，“等会儿我陪你走回去吧。”

从学校回去的路上，方行泺一直想说些什么，却怕打破这刻的美好。跟宋梓并肩走着，怎么样都是开心的。

他故意去蹭她的手，想去牵，又发现她手里提着厚重的电脑包，一把抢来，“你的包这么重，我来帮你拿。”

宋梓伸手要抓，却争不过他。抬头无奈地看对方，转而又哀怨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不开心？是不是最近很忙，压力很大。”

“不是。”

宋梓心里乱糟糟的，她认为自己所做之事极为正确，可又感到莫名煎熬，她深吸一口气，挣扎间已有了决定，语气严肃地宣布：“方行泺，我有话要跟你说。”

原来挑这个时候表白，方行泺想宋梓还真是出其不意。他忽然开始紧张起来，满怀期待。

“我对不起你。”

方行泺皱眉，这算什么开场白，先抑后扬？

“我之前就知道了赵晴菱和那个人的事情，却没有如实告诉你。看着你难过、伤心，却没能制止，我很愧疚。”

方行泺这下脸全黑了，“为什么还要提之前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尽快开心起来，这样，我就没那么愧疚了……”

“你的意思是，之前你对我好，只是为了减少你的愧疚？”方行泺语气不好。

“可能是吧。”宋梓低头不敢看他。

“你觉得，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愧疚吗？”方行泺靠近她，迫切地希望宋梓能真诚地回答他的问题。

宋梓感受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自己，她只能抬头，方行泺的眼神让她心软，她快要丢盔弃甲。

方行泺看她半天不说话，赌气地说：“那我告诉你，失恋对我的伤害很大，你还得继续愧疚着。”

宋梓感受到身影的远离，内心忽然凉了半截，她很失望，然而她实实在在地知道他对赵晴菱的深情，刚才她多么坚定的想远离他，到现在才明白，这样的坚定有多么不堪一击。

宋梓隔着五米远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方行泺后面。她盯着方行泺的背影，念及之后再无交集，心里格外难过，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将他的身影刻在脑海里，少看一眼都不舍得。

方行泺转身，将包递给她，“到了，我走了。”

宋梓接过电脑包，看他时眼神是不舍，是难过，方行泺怎么会感受不出来。他不明白宋梓为何逃避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么一想，方行泺反而想通了。

他主动抱了抱宋梓，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却没想到宋梓紧抓自己不放。方行泺笑了，这个女人连自己的取向都辨不清，如此傻气，做老师真真是误人子弟。

宋梓却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拥抱，便不舍得放开，就这么紧紧地抱着。

他在宋梓耳边轻声说：“我明天早上8点就从学校出发。宋梓，明年见咯！”

宋梓才松开了手，点点头，“一路顺风。”

转身离开，她不敢回头看方行泺在原地站了多久，她体会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林景源和白舸都不曾带给过她的——她渴望拥抱，渴望亲密接触。

回家，她像失了神一般躺在床上发呆，又辗转难眠。盯着自己桌上那条本属于赵晴菱的项链，她又清醒过来。

她从不会强求别人喜欢自己，或许世界上有无数个方行泺，无数个林景源，错过了上一般车，总有下一班会来，她不会偏执到再一次浪费十年。想清楚之后，她便睡了过去。

宋梓再次睁开眼时，已经7点半。她从床上弹起来，打算今天把项链还给方行泺。来不及洗脸刷牙，她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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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泺有些心烦公交车为何久久不来，江城冬风是刺骨的冷，他把帽子翻到头上，不停地搓手搓脚，嘴里呵气成雾。看着16路公交车来了，他上了车。

车上空荡荡，他挑个后排的位置坐下。困得打了一个打呵欠，闭眼打盹，听见车外有人叫喊。

“师傅，停一下车！”

是熟悉的声音，方行泺瞬间睁开眼，看到了车外奔跑的宋梓。

“你怎么来了？”方行泺满脸兴奋，对着窗外的宋梓说。宋梓指了指前面，示意方行泺让师傅停车，他大叫：“师傅停车，还有人。”

一个大急刹，宋梓上了车。坐到了方行泺旁边，喘着粗气。

“你来送我么？其实不用的，我都这么大了……”方行泺自顾自地说，心情却翻涌跳动，如果他身后有尾巴，宋梓一定能看出他现在是多开心。

“给。”

宋梓拿出了那条项链。方行泺自然是熟悉得不得了，生气地别过脸，拒绝接受。

“拿着。”

宋梓递到他手里。方行泺没说话，闹起脾气。

“这是你的东西，抱歉，我没帮你送出去。”

宋梓见他无动于衷，强行将盒子塞进他的衣兜。

方行泺不想保留任何关于前任的物件，特别是这种提醒他被甩的东西。他粗暴地抗拒，从包里取出盒子放到宋梓手里。

宋梓不言语，耐心地又将盒子放在他兜里。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推搡了半天。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宋梓无奈。

方行泺正想反击，公交车师傅玩了一个大漂移，宋梓整个人被甩在了方行泺身前。他稳住宋梓的双肩，低头看她素颜的样子，瞧着是着急跑过来的，嘴角不禁一弯，一手圈住她的肩膀，宋梓被他禁锢地无法动弹。

“放开。”

方行泺不理她，换了只手圈住她，用另一只手取走了她手中的项链，顺手将其扔出窗外。

“你干嘛啊？”宋梓甩开他的手，着急地问。

“扔了。”方行泺一脸不屑地说。

“你疯了，多贵啊？”宋梓起身想要叫停公交车，却被方行泺一把拉住。

“我不想要了。”

“你不想要，也请你尊重它的价值。你看不上的东西，未见得别人看不上。”

宋梓甩开他的手，下车。

公交车缓缓开走。方行泺看着跑到路中间拾起盒子的宋梓越来越小，她站起身来望向自己，渐渐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宋梓真是一个思路奇怪的女孩。他只是想和前任断舍离，怎么在她眼中变成罪人了呢？

手机响了，是宋梓。

“喂？”

“那个，你……路上注意安全。”

方行泺笑了，如此折腾一番，兜着圈子，不就是为了跟自己说这句话。

“知道了，项链请你暂时帮我保管，等到有一天我知道怎么处理它后，再从你那儿取回来。”

“好。”

“我……”方行泺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我挂了。”

他笑着看向窗外，朝阳全身藏在一朵极大的云彩后，奋力地析出几缕玫瑰色的金光，这时还只能照在卿大的高塔建筑上。

不一会儿，大地便阳光普照，他竟有些不知天上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