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漾从首都来江城出差，住在江城最好的饭店，那里可以眺望到江城一半的夜景。

宋梓见她之前专门打扮了一番。而江漾还是一副都市女精英的装扮，两人坐在一起，显得年龄相差十岁。

“你怎么还一副老样子？”江漾张开双手，和宋梓抱了抱。

“一直在学校嘛，穷。”

江漾跟她聊了聊自己最近的工作情况，在全球最大的咨询公司干了5年，她想停下脚步，可能去读书充电。

“你是想辞职去Top的MBA？听起来还不错，不过MBA学费贵，你们公司可以报销吗？”宋梓有些诧异地问。

“有深造培养的机会，但公司给了一个男同事。”江漾苦笑，继续说：“我曾经以为性别歧视是能力不足的借口，不过现在看来，是真的。”

宋梓不可置否，“那你要辞职自费去吗？”

江漾眼神平静，却说：“我时常觉得我跑得太累，我想休息，可是没有休息的理由，我只要在工作，就有很高的工资，可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虚荣心，可是我真的很想休息。

什么时候可以停止欲望，什么时候我就可以休息了。

这次江城的项目结束之后，我想辞职，先去旅行，再说后面的安排。”

宋梓抿紧嘴，呆呆看着江漾。她似乎能理解江漾的选择，她们总是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可江漾的执行力却不是常人所能比，大多数时候，她的动作都是慢的一方。

“那……你能陪我一起旅行吗？”江漾忽然邀请宋梓。

“去哪儿？”

“不知道，不过目的地是西藏。”

江漾看到了宋梓眼神中的犹豫，“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忙，祖国的科研工作者。”

江漾揉了揉宋梓的头发。

宋梓摸摸头，笑着，“这次来江城几天？”

“明天就走。”

“这么着急？”

“怎么，舍不得我啊？”江漾居然眼中闪烁着泪光。

“咱们快一年多没见了，当然希望你多留几天。”

他们俩插科打诨闹到很晚，一起看了一部韩国恐怖片，就睡过去了。

早上起来时，宋梓发现江漾已经离开了。桌上放好了酒店预订的早餐。

“起床吃饭，14点之前帮我退房。”

宋梓放下手机。

这次见到江漾锋芒收敛，整个人没了之前野心勃勃的气势。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宋梓心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江漾以前是一个战士，但人总归要平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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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泺家在湖城的一个地级市。那一代人善于经商，他家也做一些小本买卖，家里不至于大富大贵，但算得上积蓄充裕。家里面的表兄弟姐妹从小玩得好，感情至深，过年总是聚在外公外婆家。

他无数次拿起手机的行为，引起小妹的关注。

“哥，你在等什么吗？老看手机。”

方行泺尴尬地收回手机，“没什么。”

“你不是才跟上个女朋友分手了吗？这是又有女朋友了？”

这时上高中的二弟凑过来说：“我哥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知道女朋友换了多少个。他不差女朋友的。”

方行泺坏笑，取下拖鞋扔过去，“臭小子，低调点。”

“有什么好骄傲的，你要真心喜欢一个人，有你好受的，花心大萝卜。”小妹恨恨道，对于哥哥们把女孩的追求当成谈资愤愤不平。

他闻此，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信息。宋梓越不理他，他的心就越是挠的厉害。他脑海里无数次想起宋梓最后捡起项链的小小身影。

嘭嘭嘭——屋外烟花爆炸的声音，衬得久违的年味格外迷人。

“哥，走，去放鞭炮。”

他跟着弟弟妹妹们走出门外。他拍了一张烟火在空中绽放的照片，发送给了宋梓。

“新年快乐！”

此刻，他很想念宋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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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梓收到了方行泺发来的图片，望着蓉市干干净净的天空，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爆竹的硝烟味。

她盯着照片，会心一笑，正打算回复，收到了高中同学群消息。

“大年初四，咱们聚会。能来的同学举手，我来统计一下。”

正巧连梅女士进门，说：“你别老看手机，对颈椎不好。出来吃点水果。”

宋梓放下手机，跟着出门。

“妈，表妹婚礼是初几来着？”

“初六，怎么了？”

“喔，初四有高中同学会，但我不想去。”

“怎么不去，高中同学会多好，万一有什么青年才俊，或者混得风生水起的……”

“妈，大家都不在一个城市生活。”

连梅翻了白眼，“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多熟悉熟悉，那也是人脉，懂吗？”

“好好，我去。”

宋梓父亲在她2岁时因公殉职，此后宋梓就没怎么接触过父亲家族那边的亲人。逢年过节都是去外公外婆家。

连梅是个自尊心强的女人，即便生活再怎么不如意，她都会迫不及待的拿宋梓炫耀给亲友看，就像是炫耀自己的奢侈品包一样，证明自己还有这样一件值得他人羡慕的物什。

“我们家宋梓，今年考试双百分！”

“我们家宋梓，今年又评上了三好学生！”

“我们家宋梓，中考全区第一！”

“我们家宋梓，高考上卿大！”

“我们家宋梓，拿到博士学位了！”

“宋梓，叫陈姨，这是妈妈的同事，你不记得了吗？”

“宋梓，叫李叔，这是妈妈的领导，你两岁见过的。”

“宋梓，你怎么看见人，不打招呼呢？真是越大越没礼貌了，哎呀，李总，这是我们家宋梓……”

每次听见连梅这么说，她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不语。她知道连梅的艰辛与付出，时常心疼她，却又无力安慰。

可是现在，亲友和外人总会在过节问候宋梓的婚恋状况，他们不关心工作，因为她们觉得那是男人的事情，婚姻八卦是她们茶余饭后最重要的话题。

在他们眼中，女人一旦到了一定年纪，就要从“会学习”、“会挣钱”变得“会结婚”才行。之前的努力瞬间烟消云散，一切归零。在进入社会之前，尚且还有权利在学校获得自我价值，谈论平等，进入社会之后，就应该剥离那些弯弯绕绕的自我，回归家庭，变成附庸。

“小妹，你家宋梓怎么还没把对象带回来呀？”舅妈啐了一口，将瓜子壳吐到地上，“我家老二比宋梓小吧，过几天都结婚了。”

“就是啊，咱们宋梓的对象肯定是高富帅，不然怎么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女娃。”大姨妈掏了一大把瓜子，顺手递给了舅妈。

“怕不是宋梓还单身吧，这么下去可不行，要成剩女了。”二姨似乎很担心地说。

连梅瞥了一眼宋梓，对几位姐姐们说：“宋梓在谈，我让她带回来，她不好意思。”

宋梓看着连梅和几大姨兴奋地讨论着，她，无法再坐下去，“我出去走走。”

在蓉市的第五个夜晚，宋梓压抑地拿出了药盒，“盐酸帕罗西汀”。她盯着看了半晌，摁了一颗药，喝水吞下。

“你干嘛呢！”连梅女士总是不敲门。

宋梓慌张地收好药，“我准备睡了。”

连梅把宋梓拉到客厅，语重心长的说：“你跟白舸，到底怎么回事？我刚刚才知道，你跟他没成。”

宋梓觉得屋子里有增压剂，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们试着了解了几个月，但发现不太合适，就算了。”

“什么叫不合适，我看你们合适得不得了，”连梅看宋梓的眼神全是不满意，“你是不是还在喜欢哪个林景源？”

“不是。”宋梓无奈地低头，有些困，像是药效起作用了。

“那你怎么就跟白舸不合适了嘛，你跟妈妈好好说说。”

“我对他没有性冲动。抗拒亲密接触。”宋梓观察连梅的神情，有一些刺破现实的快感，就像终于挤出痘痘里的白颗粒一般爽快。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性行为都是结婚之后再说的事情，”连梅看宋梓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你们只要谈得来，时间到了，领个证，后面日子不就这么过下去了。”

宋梓这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虽极不认同，可也不想争辩下去，“我先去睡了。”

连梅拉住她，“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看她实在困得很，便说：“要睡也要刷牙洗脸之后睡，邋里邋遢地也不知道像谁。”

宋梓敷衍地洗洗脸，回寝室，锁上门。

连梅直摇头，感觉这孩子越大越不争气。

宋梓因为吃了药，第二天起床有些困乏，没有食欲。她收拾了一番，发现连梅已经去大姨家打麻将。

她打开冰箱，连梅已经做好了她的午饭。

全是她爱吃的。

她捂脸哭起来。连梅是爱她的，可总是用刀剜她的心口肉。连梅划定了她宋梓的人生，让宋梓按照其指示成长，小时候的宋梓不明白，可以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是当她慢慢有自我意识，想反抗，却发现母亲一辈子艰苦，不能责怪母亲，但无法全盘接受她设定的生活，所以她只能麻痹自己。只是，婚姻是她最后的底线，她不能忍让。随着年龄变大，她想回避的话题还是变成了她和母亲关系矛盾的导火索。

她不是母亲口中的那个“天才”，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渴望理解，渴望出错。但是为了够到满足母亲需要的“优秀”，她收起了自己的脆弱，戴上厚重的壳，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汗水。而现在，身上各种光环戴上，想要脱下却又难上加难。到头来，她一直走在痛苦的边缘，如履薄冰。

她用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合上冰箱。出门直接参加高中同学会。

宋梓见到高中同学时，产生了十分强烈的陌生感。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的确可以使人之间关系淡薄。

不过，和一些当时好友聊了一会儿，便找回了高中的相处模式。今天来聚会的同学不多，很多人有事没能来，比如林景源。

晚上，大家相约去KTV唱歌，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忙完事情的同学加入。林景源的好友也来了，宋梓听到他们在谈论林景源。

“林景源去了意大利之后，就和当地一个女人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以为他和马妍在一起了，他们当时多好啊，金童玉女，哎，还是分了。”

“马妍不去意大利，他们俩异地没多久就分了，现实总是残酷的。”

宋梓见说话的人耸肩，似乎表示理解林景源的选择。

她却陷入沉思。如果当时她赴约，成为林景源的女朋友，是不是也会有马妍一样的结局。

她嘲笑自己，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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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方行泺离开湖城，飞往蓉市参加高中好友的婚礼。

婚礼前，他们几个好友为老彭举办单身夜party。

蓉市以美食著称，整座城市慵懒闲散，娱乐业发达。老彭订了一家KTV大包间，抬了好几箱啤酒，打算不醉不归。

“老彭，好好珍惜今晚，有什么不快都跟兄弟们说说，结婚之后，可就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老彭喝得迷迷糊糊，呼噜着嘴说：“我没什么……遗憾，我能取到珊珊……是我最……最开心的事情了。”

方行泺看老彭口齿不清，还如此有求生欲，于是开始恶作剧，拿起老彭的电话，打给他老婆。

“亲爱的？”一阵温柔的女声传来。

喔，一群男生跟着起哄，“还亲爱的，鸡皮疙瘩都起了。”

方行泺将手机凑到老彭嘴边。

“老婆，我……能娶到你，真的很开心。”老彭在告白之后，就躺下了。

“老彭？老彭？……方行泺，你们不要再灌他酒了。”

“好啦好啦，我们这不是逼他说出真心话，你都听到了，就不灌了，等会儿给你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方行泺一行人将老彭抬起，送到出租车上后。其他几人打另外的车回酒店。

已经一只脚踏进车内的方行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你们先回去吧，我处理点事情。”

说着合上车门，留下几个醉鬼在车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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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的谈话，勾起了那些年的回忆，每个细节像电影一般在宋梓脑海里放了一遍又一遍，她难过地喝了很多酒。空腹喝酒，她醉的有些闷，她需要新鲜空气，独自踉踉跄跄地走到KTV门外，圈腿坐着。

她看见“林景源”向她走来。宋梓想，自己大概出现幻觉了吧。

“嗨！帅哥！”

身体里的某个阀门被开启，宋梓是按捺不住，只能任由它钻了出来，像是蜗牛逃出壳，一瞬间身体变得轻了许多，飘飘然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张开双手，表示对“帅哥”的欢迎。

方行泺一把接住站得歪歪扭扭的人，“你居然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