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泺来宋梓家,顺便帮她取回了江漾寄来的明信片。
“亲爱的梓,”方行泺皱眉,女人之间亲昵的称呼让他直呼肉麻,“我已经到了川藏线……”
“谁让你偷看别人的信件,真讨厌!”宋梓抢走他手中的那张,和其他张放在一起,自己坐到沙发上,慢慢看起来。
“江漾是谁?”方行泺问。
“是我的本科室友,”宋梓双眸看得出神,激动地说,“我的灵魂伴侣!”
“你的灵魂伴侣是我!”方行泺变成小气鬼,偏要争个高下。
“她是女人,你是吗?”宋梓嗔笑道。
“我不仅是你的灵魂伴侣,”方行泺将宋梓扳过来,按在自己身下,说:“还是你肉体上的……”
“你流氓!”两人扭在一块,距离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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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梓每天都被方行泺拉着跑步锻炼,以减缓颈椎病病情。有了伴侣的陪伴和开导,宋梓对即将到来的中期考核信心满满。
事实上,上天是会眷顾有准备的人。
中期答辩完,宋梓感觉非常良好。袁朗也送来称赞。没过几天,他们俩的答辩成绩被公布出来,宋梓是“优”,袁朗是“良”。
只是他们俩都没想到,答辩完没几天,院长一脸严肃地找他们谈话。
院长是最早参加高考的78届卿大毕业生,留美归来,年龄虽高,但人精神头足,穿衣打扮一丝不苟,显得十分绅士。看见宋梓和袁朗进来,他忙招呼两位年轻人。
“来,过来坐。”
宋梓和袁朗两人也没客气,坐在了院长办公室的沙发上,“谢谢潘院长。”
“这次找你们过来呢,是想和你们谈谈咱们这个啊……”院长似乎口干,喝了一口茶,茶水很烫嘴,他又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才继续说,“咱们这个师资博士后项目的事情。”
宋梓和与袁朗两人对视,大家都知道彼此考核成绩不错,听说因此学院想要重点培养他们,两位年轻学者对接下来的奖赏感到略微羞涩。
“你们都是咱们学院亲儿子亲闺女,一路培养出来的。”
两位乖巧沉默,保持谦逊。
“我们打算和美国、新加坡的学校建立合作,把你们送出去交流一年。”
宋梓和袁朗配合地点点头,内心想,又要出差。
“但是,这个,年轻人嘛,你们眼光需要放长远一些,对吧。”
他们俩对此转折感到莫名,却也只能点头。
“这个这个,卿大绝不是你们的终点站,你们的目标一定要更高远。”
宋梓敏锐地感受到接下来将是非常糟糕的信息,只听院长说:
“今年咱们学院的指标就一个人,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其他的学校也是卧虎藏龙啊。”
宋梓看了一眼袁朗,他淡然处之,老练地和院长言笑晏晏地聊起其他话题,逗得院长直夸他将来“大有可为”,可是面具下的袁朗是什么心情,宋梓却瞧得清清楚楚。
谈话结束,宋梓站在门口问:“咱们走走吧。”
“好。”
袁朗的老练只不过是保护自己的盔甲,宋梓对此不置可否,但是对于今天学院这个“惊喜”,他们两人应该都吃不消的。
“院长的意思是,可能你我之间只能留一个?”宋梓问。
“或许吧。”袁朗似乎很无奈。
“可是当时学院让我们继续申请这个博士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梓,我有种预感,你我可能都不能……”
宋梓沉重地深吸一口气,“我不相信我们俩一个都不留,那么学院就太狠心。”
袁朗看着宋梓离开的背影,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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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梓想,袁朗也从未伤害过自己,甚至一直待她友好,想尽办法挤掉他,又于心不忍,自己被挤出那更是万万不能的。
两全的办法就是去多争取一个留校名额。
宋梓立马找到自己的导师,商量这件事情,她不相信自己的努力完全没有价值。
宋梓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进。”
“朱老师,我来了。”
朱老师点点头,望着宋梓时满脸愁云,似乎有无法开口的难言之隐。
“朱老师,我昨天在邮件跟您说的事儿,你觉得可行吗?”
朱老师看着“得意门生”宋梓低三下气的模样,内心更是愧疚万分,便不打算隐瞒实情。
“宋梓啊,我跟你说实话,你千万要慎重考虑。”
“咱们学院昨天签了一位北卡罗来州立大学的博士,关于这个事情,学院已经开会讨论了两三个月,昨天签合同的。”
宋梓没反应过来,“是来咱们学院做师资博士后吗?”
“当然不是,是教职合同,这个名额已经没有了,哎,你这个傻孩子。这个博士论文发的比你多,而且学院现在想要提升国际化水平,海归博士是个硬核指标,这人对于学院来说,出现的非常合适。”
“什么?咱们学院没有名额了,那还……”
宋梓话说了一半,内心像是吞了一块铅,胸口有着突突的钝痛感,一瞬间,委屈、不甘、无措全在脑中倾泻下来,晃得宋梓又开始头晕。
“孩子,我想你目前有两个选择:一,在学院继续做完这个博士后项目,但的确没有留职机会,结束了还是要自行解决就业问题;二,现在离开江城,去一个二线城市差一点的学校直接找有教职的工作。”
“……”
宋梓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导师办公室的。
她感到巨大的背叛,走在卿大校园路上,曾经可爱的一草一木和所有的房屋建筑都被魔鬼侵蚀,张着血盆大口恐吓着她,驱逐着她,怒吼着“废物们,快滚吧,滚出这里,滚出江城!”
宋梓试图甩开他们,可那些怨念像牛皮糖一般,黏糊糊地让宋梓窒息。一阵阵耳鸣像巨浪拍打在脑中,让她无法冷静。想想自己快到而立之年,却无法立足社会,屈辱感让人喘不过气。
如果没有稳定的工作,怎么还房贷?
如果不能继续做科研,去哪儿再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如果不能留在江城,怎么和方行泺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们,还要骗我们?
为什么看不起自家人,还要美其名曰培养?
她舍弃健康,舍弃陪伴家人的时间,舍弃初心,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宋梓一时被慌张糊涂了心智,断定人生的康庄大道就此被截断。
可是,当局者迷,谁又能真正看得清人生将去往何处。加上人最难克服的——别人对你人生“一落千丈”的指指点点,宋梓被挫败感重重击倒在地。
自从知道事实之后,宋梓发现别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学院的行政老师对她异常照顾,像医生对待一个死期将至的病人无微不至的关照;学院领导也格外客气,生怕宋梓一哭二闹,多出什么难以摆平的新闻;身边的同事也用十分同情地眼神偷偷议论着。
宋梓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只是你自己脑中的映射而已。别人的生活不关注你,不要在意。
可当看到那位将她和袁朗同时挤出赛场的海归博士时,宋梓还是没办法抵挡得住平凡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因此每听到别人恭喜那位博士一句,便觉得是在甩自己一记耳光。
那位博士是一位十分健谈的人,走到宋梓身边,自来熟地说:“宋博士好啊!我特别崇拜卿大经济学院,这里毕业的博士很厉害,以后多多向你们请教!”
宋梓很小气,虽然人家面面俱到,客客气气,可她就觉得这个男人说的字字句句都散发着优越感,没兜住嘴,“哪里,比不过海归博士!”
于是,这句话让别的嘴碎之人传开去,大家都说宋梓是输不起的小人,度了那海归的便便大腹。
这让宋梓更加难过。
那天,她看到袁朗在收拾办公室的东西,她忙问:“你这是要搬去哪儿?”
袁朗苦笑,“我难道没跟你说,我不干了?”
“什么?”宋梓惊讶,连忙将袁朗拉出实验室,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急切地说:“为什么?”
“这里生活压力大,以后又没有稳定的收入,我是有家庭的人,我耗不起了。”袁朗十分无奈的样子,“我打算回家乡,我不想这么继续漂下去。”
袁朗的离开,让宋梓起了动摇的心。
晚上,方行泺疲惫地躺在她的腿上,她轻揉着他的太阳穴,试探地问:“方,你以后就打算一直留在江城吗?”
“对啊。”方行泺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宋梓心一惊,她手脚发凉。
“你说异地恋是不是很容易分手啊?”宋梓继续试探。
方行泺疑惑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宋梓,没好气地说:“废话,我接受不了异地恋,异地恋是‘反人类’的爱情模式。”
宋梓这下心全凉了。方行泺在江城有一个知名投行的岗位,以后扎根生活自然不是问题,并且这里有音乐剧发展的良好土壤,怎么算来,她都不可能将方行泺带回蓉城。
她比方行泺大了三岁,若还是一个无业游民,想必自尊心也是不许她留下“吃软饭”的,而方行泺又能忍耐多久漂荡的她呢?
这么一算,去或留,都是一样的结局——他们或因为地域、或因为金钱问题而分开。
宋梓呆滞了很久,直到被方行泺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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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梓还没从最近糟糕消息中理出头绪来,她仍然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人生真荒诞,有或者没有这个消息,当下生活秩序都一样,可未来已被改写。
上午她接到连梅的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亮了三四秒,才回过神来接电话。
“喂,妈?”
“宋梓!妈妈跟你说件事儿啊,今天……”连梅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张叔叔,结婚了。”
“祝福你,妈妈,这是最近我听到最让人开心的事情了。”宋梓鼻酸,眼泪在眶中直打转。
“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没什么,妈妈。”宋梓用手把嘴捂上,抑制自己啜泣的声音。
“宋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不是的,妈妈。”
“那你这是遇上什么了吗?”
宋梓只能将嘴捂得更紧,控制不住地哭泣。
“宋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宋梓没忍住,将最近压抑在心中的屈辱和不快说了出来。
“孩子,别难过了,那些人不值得你去难过,回家吧,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妈妈和叔叔养你!”
宋梓很感动的挂了电话。电话讲太长,忍着一泡尿,她走向厕所,正要收回手机,结果收到江漾母亲的电话。这是当年她们做暑期社会实践的时候存下的,一个本人的电话,一个本人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以备万一。
“喂?阿姨?”
“……”
“喂?”
“……”
“喂?听得见吗?”
“小宋啊,咱家小漾,”对方长叹了一口气,哭腔说道,“咱家小漾去世了,你来一趟吧,来看看她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