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定军心,傅宗龙从壕沟中出来,到寨上巡视了一圈,然后召集诸将,索性把眼前的情况和盘托出,贺人龙和李国奇逃到了沈丘,不能来救。杨文岳已经被击溃,身边没剩下什么人,虎大威先逃到沈丘,很快又离开,逃得不知去向,根本指望不上。
说完这些情况,他愤愤道:“他们都怕死,不敢来救咱们。可是咱们岂能如他们一般怕死。”
众将面面相觑,一句话不能说出口,其实他们也怕死,只是被困在这里,想逃都没有机会。
有将领吞吞吐吐道:“大人,趁着咱们还剩下一点军粮,不如拼死突围,能冲出多少是多少。”
傅宗龙叹气道:“你看看,咱们能冲出去么?”众将向寨子外面看,只见义军密密层层,旌旗招展,遍布原野,就凭他们现在的士气,突围是不可能的。
傅宗龙叹道:“我已经老了,今日不幸陷于贼中,当率诸君与贼决一死战,不能学他人卷甲而逃!”说罢声泪俱下,手指索索打颤,十分激动,也十分绝望。
此后几天,官军断粮,开始杀骡马充饥,有时也将自己人的尸体和抓获的义军俘虏杀了吃。勉强又维持了几天,这一日,营中火药、铅子、箭矢都用完了,骡马也完了,一片绝望的空气笼罩在整个火烧店,将士们都饿的十分衰弱,此刻再不突围就要全军投降了。
这时候,有士兵来报告,说围困寨子东边的义军撤走了许多,防守很薄弱。傅宗龙根据自己的军事经验,知道这是义军的围师必缺,故意让自己逃走,然后设下陷阱围歼自己。但他别无选择,明知道陷阱也要跳下去。
这天夜间二更左右,傅宗龙召集诸将,部署如何突围。这时除了死伤的人之外,大约还有六千官兵,马已经吃完了,全是步兵。
经过一番准备,三更天的时候,官军分成三路杀出,傅宗龙本人居中。冲出去之后,首先遇到的是义军挖掘的壕沟,第一道壕沟只有少数义军把守,冲的时候,官军没死伤多少人。义军重点布置在第二道壕沟之后,对官军猛力截杀,官军疲惫饥饿,不是对手,成批的投降或被杀死,整个队伍也就没了队形,四面溃散逃走。战场上到处响起义军的呼喊声音“活捉傅宗龙,不杀陕西老乡,只捉傅宗龙一人。”
傅宗龙所率领的两千亲兵,战斗力还算可以,毕竟都是他的亲兵亲将,平日里,军饷装备都比普通士兵要好,又都是同乡或亲人,所以对他比较忠心。这些人保护着他且战且走,但人数也越来越少,有的投降或被义军杀死,有的乘着黑暗离开队伍,自己逃命。傅宗龙在亲信的家丁奴仆保护下,不断躲开追赶和拦截的义军,只拣没有人声,没有人影,没有火光的地方逃命。
天明以后,离火烧店越来越远,身后的喊杀声和火把也渐渐远了。傅宗龙疲惫不堪,又饥又渴,在旷野中休息了一会儿,抓了几个雪团充饥解渴,有亲兵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着雪水吃了一口。这时,远处又有追兵上来。傅宗龙赶快由亲兵护着,两个奴仆左右搀扶,继续逃跑。
到了中午的时候,距离项城不过八里,没想到跑了半夜,竟然只跑了十里路,时间都在曲曲折折,东转西转的荒野上浪费掉了。现在能遥遥望到项城的城楼,尽管傅宗龙身边只剩下十多个人,大家心中还是出现了新的希望。但这八里路能否最后走完呢?傅宗龙感觉自己疲惫不堪,心跳的厉害,恐怕很难跑完这八里路了。
身边的人也是饥渴难耐,跑到一片树林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停下来休息。忽然,远处又响起来呐喊声音,傅宗龙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对大家说:“你们各自逃命去吧!不要管我。”
仆人卢三搀着他说:“老爷,不能死在这里啊!这里离项城不远,只要到了项城就有救了!”
傅宗龙想留下不走,可是卢三搀着他,后面有人推他,使他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走。背后的喊杀声越发近了,并且能看到人和刀枪的影子在阳光下晃动。傅宗龙身边的人也顾不得他了,四散逃走,只剩下一个最忠心的卢三,继续搀扶着他。
傅宗龙的鞋子本来在逃跑中就丢掉一只,现在另一支也丢掉了,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何曾有不穿鞋子走路的时候。此刻却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积雪中跋涉,脚很快冻的麻木了,寒风吹在身上,如针扎一般刺骨疼痛。再加上饿的厉害,他只觉得心慌腿软,浑身直冒虚汗,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卢三很想把主人背起来走路,可他也是又累又饿,实在背不动人,只能搀着主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正在没法子的时候,忽然前方不到半里的树林中有一队官军冲了出来,这是一队四五百人规模的骑兵,号衣上有一个“贺”字,旗帜上也有这个“贺”字。
傅宗龙觉得惶惑,贺人龙的人马应在沈丘啊!他畏敌如虎,自顾不暇,怎可能派骑兵这么远来接应他?卢三见过贺人龙的,知道他不会出兵来救。可这队骑兵看装束明明就是贺人龙的部下,难道贺人龙良心发现,不顾一切的过来救人了?
这时,一名年轻的小校骑马来迎,驰到傅宗龙的面前,插手行礼,大胜禀报:“我们是贺镇的人马,奉将军之命,在此处接应大人。”
傅宗龙问:“贺人龙现在何处?”
这小校回答道:“他与李镇大人正从沈丘来,因探知大人昨夜突围,先派五百骑兵来寻找大人。”说完他与几个骑兵跳下马来,要将傅宗龙扶上马背。
傅宗龙心中怀疑,不肯上马,正在迟疑,背后追兵更近,呼喊着:“杀散前面官兵,活捉傅宗龙!”小校一面强扶傅宗龙上马,一面催促道:“大人速速上马,不可耽误!”
卢三也道:“老爷,事不宜迟,迟则有变,先上马再说。”
这时候,后面的喊声又起,“贺镇的乡亲们,请留下傅宗龙,我们不杀乡亲,你们走吧!我们只要傅宗龙。”
这领头小校冷笑一声,“我们与贼誓不两立,一定要保护傅大人平安。”五百骑兵一起拔出刀子,叫道:“听令!”
这小校又向傅宗龙拱手道:“请大人速往项城去!”这群骑兵带着傅宗龙向前急奔,在经过一条还没封冻的小河后,小校喝道:“将浮桥拆掉,留二百人看守河岸,阻击敌人,绝不能让一名流贼过河。”
这时候,傅宗龙方才相信前来迎接他的确是官军,也确是贺人龙的人马。他听见这些人说话确实是贺人龙家乡延安府一带的口音,而且这样对待追兵,也不像有什么诡计。这时他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在众骑兵的拥促下向项城南门奔去。
在奔走的路上,傅宗龙打量这些骑兵,只见他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整个队伍虽在疾驰中,阵型却保持很好,一片肃然,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傅宗龙心中一动,贺人龙的队伍虽然比别的官军好些,但比起这些士兵来,似乎差了一个档次。看看这些人虽然也穿着破烂的号衣,但精神奕奕,动作矫健,身体也很强壮,连胯下的战马也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应该是训练有素的表现。贺人龙的人马哪有这样的。
贺人龙的人马由于克扣军饷,大多精神不振,面有菜色,连骑的马都饿的瘦骨嶙峋的,哪有现在这些健壮的战马。再说贺人龙属下的将官、士兵他大多认得,而眼前这四五百骑士,却全是生面孔,一个都没见过。傅宗龙目光忽然飘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卢三脸上。只见卢三正在对他使眼色,瞬间,傅宗龙就什么都明白了!
很快队伍就驰到了项城南门前,到了南门吊桥处,这五百骑兵停住,让傅宗龙的马站在队伍前面,然后这名小校,向城头上高喊:“我们是跟随陕西总督傅大人的亲军,请赶快开城门,让总督大人进城。”
城头上的官军守兵很多,有几名官绅模样的,俯身向下查看,又互相之间商议,好一会儿都没决断。
这小校喝道:“一群混账,你们睁大狗眼看着,这马上骑的就是傅大人,你们瞎了眼睛么?”
城上的人再次俯身查看,最后道:“好吧,你们等一等,但不能全部进城。”随后,吊桥上响起来格吱吱的声音,吊桥在缓缓放下,这五百骑士登时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盯着吊桥,好多人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腰间的刀剑柄上,看样子是要准备厮杀。
这时候,傅宗龙忽然向城上大呼:“我是陕西总督傅宗龙,我不幸落在贼人手中,左右全是贼,千万不要放下吊桥,也不要开城门。”他喊得十分突然,周围的义军骑士都来不及阻止他。
听到他喊话,刚落下一半的吊桥停下来,格吱吱的又向上升起来。这些骑兵立刻露出沮丧表情,一名校尉一拍马鞍,骂道:“他奶奶的,功亏一篑!”随即怒目傅宗龙,“老狗,我就猜你不识抬举。”
傅宗龙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冷笑道:“我没猜错吧!你们就是贼,哼,你敢报出你的名字。”
刚才暴躁的校尉怒道:“老子杨铁柱,今天要你性命。”说完用刀子在傅宗龙面颊上比划。
傅宗龙冷笑:“我是朝廷大臣,你要杀就杀,我傅宗龙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刚才一直带路的小校是赵恩冒充的,他伸手止住暴怒的杨铁柱,道:“别杀他,军师再三嘱咐要留下他的性命,大有用处。”
这时候城上开始发炮,于是赵恩带着傅宗龙向远处撤退。傅宗龙既然已经决定一死,被义军抓住也不怎么害怕了,只想着,这个义军军师名气好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留下自己性命有什么企图?想来也是让自己帮他们叫开城门,哼!我傅宗龙宁死不屈,绝不向这群流寇屈服,傅宗龙心想。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严冬已过,但路边随处可见还没消融的冰雪,天气依然寒冷,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车辆。原野空旷,一片荒凉,只有一只鸟儿在空中孤单的飞过。
一支队伍走在豫中的官道上,旗帜在寒风中飘动,是一个大大的“闯”字,天气虽冷,却丝毫没能影响士气,所有的士兵昂首挺胸,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虽然过年期间,整个正月都在外面征战,十分辛劳,但没有比一场大胜仗更让人欣慰的了。所有战士都在传诵军师范青的厉害,只用了很轻微的伤亡代价,就击溃了五六万朝廷官军,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许多士兵都是到河南才加入闯营的新兵,通过这一战,也在他们心中树立了范青无敌的信念。这让范青在闯营中的人气大大升高。
此刻范青依然在队伍中和李岩并辔徐行,就如一个月前,从老营出发一样。李岩笑道:“贤弟真是料事如神啊,一切都按着贤弟的预测发生了。咱们这里是一场大胜,而刘宗敏那里则是一场大败。”
刘宗敏攻打叶县,就如范青预料的一样,刘国能虽然从流寇投降官军,但对朝廷是死心塌地的忠心,他的属下士兵许多都是以前的老部下,既忠心也很能打。县中的乡绅害怕破城之后,被屠戮,所以一心支持刘国能,整个县城非常团结,一致对外。
刘宗敏招降不成,便用大炮攻击,城墙坚固,大炮根本轰不开城墙。刘宗敏又下令用云梯爬城墙,结果死了很多人,也没拿下城墙,李友还受了伤,肩膀大腿都中箭。刘宗敏又试着挖地道,但天寒地冻,根本挖不开。刘宗敏数万大军在叶县外面包围了二十多天,正好赶上叶县附近下了一场大雪,许多士兵被冻死冻伤,最后只能狼狈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