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叫那百人长把信送去，又叮嘱周义不可说出被雷劈的原因，心下烦躁，鼻息有声，在裂开了的楼上来回踱步。

“唉，苟富贵，无相忘。奈何大业未成，你就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陈胜只觉得眼睛酸痛，伸手去抹，果然食指湿了，看了小半刻，慢慢地垂成了一滴水珠，“哈哈！我从天而降，掉下了这低等羊圈，都是羊，都是羊！我又有什么好伤心的！”手一弹，泪滴便飞了。

但心下更加烦躁，难以抑制，问：“吴广真的死了？你确定？”

周义拱了拱手，沉声道：“属下派出了多批探子，证实了，二十万大军无一生还，吴都尉战到了最后一刻。可恨刘贼设下恶毒的埋伏，他！刘贼他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广邀各路义军共击暴秦，义军在楚之旧地会师结盟，更放风出要推举吴都尉为盟主。吴都尉是毫无防备啊……”

好，死一头羊有什么打紧，陈胜心里说服自己，但到底是难以平静，强忍哭腔道：“哈哈，哈哈！现在可不是丧气的时候。”

“刚才抄了道德经，现在再说说庄子的，庄子你听过吗？”

周义道：“庄子不畏死，甚至亲近死，但求速死，与老子截然相反。但这二人又并称老庄，我家墨子曾入洞天秘境听这二人论道七天，最后得出结论，说生和死其实是同一样东西。”

“怎么可能！”陈胜失声惊叫，又说，“既然天地这么厌恶这些书，我抄半句也不允许，但这里好好的就有三本，为什么不打几个雷都劈了？”

周义道：“因为天道是看不到这些书的，那些神仙一般的人物，写这些书时，是蒙蔽了天地的。”

陈胜指了指楼顶裂缝上空，压低声音：“这么说，是真有老天爷的？我是说难道这真是个有思想情感的东西？”

周义道：“我的大将军，你说呢？刚发生了的！”

那为什么两千多年后就没有这些奇怪的事情了？难道是后来老天爷给人杀了？对了，那系统不希望这世界的高层力量和天道知道它的存在，好像在偷偷谋划什么，战略部署？

陈胜想了一下，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学习，把这些一字不漏的背了才准睡觉，有谁信得过的，你就传给谁，不用经我同意，你自己可以作主。哈哈！等我头不痛了，非要想个办法，要人人都有机会学习这些东西，这是人类个体可以摆脱集体的唯一希望。”口中喃喃念道，“你知道么，凡集体，就有上下，然后就有尊卑，有剥削，唉，我总算有点明白远古的人这也无那也无了，难怪那老家伙说起来都哭了。”

说着也哭了起来，伸手在眼前一指，垂泪道：“我又发病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了百年千年的历史长河，我看见了每一个底层的脸孔，历史不会记载这些！历史只会记载大英雄！上位者！肉食者！底层不值得任何关注，也没有任何希望！”

“咱的皮卡丘大军好几十万，不用几个月就会死个精光，是的，我们会一路补充兵源，但我告诉你，也会死的，敌人的军队也是这样，凡底层没有幸免，没有战死的和战死的底层人也会有妻子儿女，到时候最后的获胜者叫做皇帝，会在这些妻子儿女中选几千几万个女儿做老婆，几十万个儿子用来盖宫殿，几百万个儿子用来做爪牙奴役天下。历史听不到底层的哭泣，历史会说，好一个伟大的王朝！”

“除非我们失败了，但不怕一万就就怕万一！万一我们胜利了，肯定会是这样，你告诉我，你愿意这样吗？”

陈胜突然疯狗一样露出牙齿，抓住了周义，作势欲咬。

周义料之不及，呀的一声，向后仰去。

拍！

陈胜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挨着周义的眼皮空空地互击，也顾不上头痛了，学狗吠了二声，神经质的兴奋道：“似不似？似不似？是不是吓坏你了？”

周义退了两步，躬身道：“属下誓死追随将军！”

陈胜心里杀机一闪，脸上堆起了笑容，道：“哦？那咱好好努力，以后打下江山了，我就派你去放羊。到时咱在各地做一百几十个行宫，毎个行宫就养几千个美女，哈哈，你说够了吗？”

周义一动不动，道：“这不符合咱墨家的要义，虽然巨子散了墨家，但很多人心里还是有墨家的。咱墨家崇尚节俭，非攻，兼爱，无尊卑贵贱，以利天下百姓为己任。”

陈胜冷笑道：“你这一套打天下可能还有点用，到打下天下，坐地分羊的时候，你还唠叨这些，信不信底下的人马上把你大卸八块？”吼道，“应该把立有战功的分封各地，共同奴役下天，才是正道！懂了么？”越说越恐怖，又呲了牙齿，“官都没有，凭什么！女人也没有，凭什么！”

说到这里，突然意气消沉，喟然道：“哈哈，你懂什么，快快用心背书！不要读出声来，我看这老天爷再厉害也不能监察人心的。”

强忍头痛，摇摇晃晃地往楼梯走去，“我想得多，又失眠了。而且这个世界肯定没药，我的病越发厉害了。我的皮卡丘大军无缘无故就不见了二十万，我现在就要去看看。”冷不防周义突然箭一样抢前二步，占了楼梯口，拍地跪下。

陈胜给他从身边冲过，挨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刚要开口，便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大将军！属下追随你，有死而已。”

“你这羊。”看了对方声泪俱下的模样，改口道，“唉，你这人，起来吧。答应我以后不要跪人。”

下了楼，穿过了几个大厅亭院，却是有点迷路的感觉，竟然找不着了这府邸的大门了，又穿过了花园，顺着走廊无头苍蝇地转。

几个义军突然从黑影里走出，喝道：“什么人！雷电？”

“什么？”陈胜茫然道。

几支长矛已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