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还在兀自盯着桌案上的茶发呆,这时,赵成进殿通报:“皇上,吴将军求见!”
刘彻一愣,吴将军?这个时辰,他怎么会来?于是,刘彻对赵成道:“宣!”
吴将军进殿后对刘彻恭恭敬敬的行礼,刘彻坐在高座上虚扶一把道:“吴将军请起,吴将军这么晚了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事?”
吴将军低着头十分恳切的:“臣是带一人前来向皇上请罪的!”罢,吴将军对着殿外喊道:“进来吧!”
刘彻还在纳闷,等见到来人时,顿时脸色一沉。
来人进殿后,双膝跪地,叩头请罪道:“护龙侍卫莫云,特来向皇上请罪!”
刘彻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莫云,冷笑道:“哼,朕还以为,莫侍卫已经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呢!”
“属下从不曾忘记!”莫云仍叩着头道。
“那为何对于卫夫人设计韩嫣一事,你没有及时来禀告给朕!别告诉朕你不知道此事,你一直保护着卫夫人和江雀,江雀撞见韩嫣与永巷宫人之事,你肯定知情!知而不报,这是你身为护龙侍卫该做的事情吗?”刘彻愤怒的喊出来,在这样一个夜里尤为清晰,连殿外的宫人听了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刘彻看见莫云时才想起来,在卫子夫的身边,明明还有一个自己的人,若是他尽到护龙侍卫应尽的责任,那么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自己和谖儿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局面,所以刘彻便把所有的愤怒全部发泄在莫云身上了。
“韩大人与江雀的事,属下确实知道,卫夫人设计韩大人之事,也全是属下的错,请皇上责罚!”莫云仍没有起身抬头,对于刘彻的愤怒,他全部接下了。
然而吴将军看不下去了,虽是带莫云前来请罪,可莫云是他最好的部下,他怎么忍心看着他蒙冤受屈,连忙开口对刘彻:“皇上,这一次,莫云虽有失职之处,但他未能及时向皇上禀报,并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呀!”
刘彻皱着眉不解的看向吴将军:“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办法?”
“皇上,因为那个时候,莫云还身受重伤,尚在昏迷之中啊!”想到自己见到莫云时的样子,吴将军就忍不住感到揪心,出的话也饱含心痛。
刘彻一惊,莫云竟会身受重伤?这是怎么回事?在宫里,竟然还有人能赡了他的护龙侍卫?刘彻连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莫云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刘彻道来,包括韩嫣把他带入廷尉府一事,以及公孙贺受卫夫人之命将他救回一事。
莫云跪伏在地上,因为重伤初愈,声音还有些嘶哑的对刘彻恳求道:“皇上,卫夫人是为了保护属下,才没有将属下出去。可是,属下在皇宫中用剑挟持朝臣,这是事实,所有罪责臣都会一力承担,只求皇上,不要为此,迁怒于卫夫人,也请皇上看在属下保护皇上多年的份上,不要责罚太仆大人他们!”
听完莫云的话,刘彻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那么的信任韩嫣,结果他才是那个一直都在欺瞒自己的人?
但刘彻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不能光凭莫云的片面之词就认定韩嫣有罪,他朝着殿外喊道:“赵成…赵成,赵成!”
赵成连忙跑进殿:“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廷尉给朕叫来,快去!”刘彻几乎是吼了出来,赵成吓得连忙领命去传廷尉了。
在等待廷尉的期间,刘彻不是扶额就是捂着嘴巴或者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很显然,刘彻现在很迷茫很慌乱,甚至是不知所措,如果,事情真如莫云的那样,那韩嫣真的是该死!那谖儿,自己岂不是错怪了谖儿!刘彻越想越心乱,好在廷尉也及时赶来了。
“臣参见皇上!”廷尉一身匆忙,甚至朝服还有些不整的样子,很显然是被刘彻的突然召见打乱了阵脚,急忙赶来的。
见到廷尉后,刘彻沉声问道:“廷尉,朕问你,你身旁这一位,你可认识?”
廷尉慢慢的扭过头去,看向身旁的莫云,待认出他时,脸色一变,忙低下头战战兢兢的回复道:“回皇上,臣,认识!”
刘彻眉头一皱,声音又低了几分:“这么,你真的对他用刑了?”
听见刘彻的声音,廷尉忍不住身体一颤,他听出皇上话语中的怒意,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皇上息怒,臣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是卫夫饶侍卫,韩嫣把他带来时,只这人在宫中行刺他,不定是个意图刺杀皇上的逆贼,臣…臣这才对他用刑的!”
事情到此便简单明了了,从始至终,莫云没有错,他不过是为了救江雀谖儿没有错,她不过是为了保住莫云,不过是为了帮朕除掉一个佞臣母后没有错,她的出发点和谖儿一样,也是想要为朕除掉一个祸害。错的是韩嫣,是他欺上瞒下,仗着朕对他的信任,对莫云私自用刑错的是朕,是朕不分青红皂白,专断独行,差点酿成大错!
刘彻扶着额头,无力的闭上眼睛道:“廷尉,韩嫣一案就照太后的意思去办吧!”
“诺!臣这几就去办!”见皇上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廷尉领了命后就立即离开了。
刘彻又对吴将军和莫云挥了挥手,十分疲惫的:“你们也都退下吧!”
“诺,末将属下告退!”
所有人都离开后,刘彻一直保持这个闭眼扶额的姿势,许久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睁开眼后入目的就是桌案上那碗已经冷掉的茶。刘彻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它拿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这碗茶里竟还飘着几块果肉。
刘彻习惯性的先放在鼻下闻了闻,熟悉的茶香瞬间安抚了他乱作一团的心神。刘彻轻轻的抿了一口,入口甘甜柔和,茶香浓郁,甚至还夹杂着果实的香气,不愧是……
刘彻品茶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茶碗,随后立即朝殿外跑去。赵成见皇上跑出来了,也立即跑着跟上,边跑边在心里抱怨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好好睡觉了。”
然而很快,他就不抱怨了,因为他发现皇上这是朝猗兰殿跑去。
刘彻跑进猗兰殿后找了一圈都不见卫子夫,只有当利公主在内室睡着,忙拉过一个猗兰殿的宫人问道:“卫夫人呢?”
“回皇上,卫夫人去了厨房。”
刘彻又立即朝厨房跑去,猗兰殿的宫人们看着皇上火急火燎的背影,纷纷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皇上这么急着找卫夫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皇上来到厨房,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厨房内两个御厨在谈话。
“没想到卫夫饶厨艺竟然这么高,她竟然能想到将果肉和茶放在一起烹煮,而且火候还把握的这么好,我都想拜她为师了!”
“可不是,你还记得卫夫融一次来做的那碗粥吗?虽然我们没看到她是怎么做的,但那粥的余味,简直是令人回味无穷啊,真不知道卫夫人是怎么把这么简单的膳食做的那么香的!”
后面他们在什么,刘彻已经无心去听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谖儿亲自做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刘彻问身后的赵成。
赵成连忙跪在地上认错:“是,其实每晚卫夫人都会亲自把膳食送过来,然后再由皇后娘娘给您送去,每次卫夫人都是亲眼看你吃下去了才走。”
终于出来了,每一次赵成看着卫子夫落寞的注视着殿内有有笑的两个人时,他都有着深深的负罪感,如果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把真相告诉皇上,也许此刻坐在里面笑的应该是卫夫人和皇上,也许卫夫人就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了。
可从就在皇宫生活的赵成,早已被定性了,对于上位者们的命令,他除了遵从,别无选择。
刘彻也自是明白赵成的身不由己,无奈的叹气道:“算了,你起来吧!”
里面的御厨们听到动静,出来一看竟是皇上,慌忙跪地行礼。刘彻朝屋内看了一眼,看来谖儿也不在这,于是刘彻朝御厨们问道:“卫夫人现在何处?”
“回皇上,卫夫人做完东西后便走了,所以奴婢们也不知卫夫人现在在哪里。”
不在猗兰殿,也不在厨房,谖儿此刻究竟在哪呢!
刘彻注视着厨房内的灶台,想象着谖儿在一旁忙活着的画面,她这些都是在这里吗?
御厨们虽不知道皇上的“她”是谁,但直觉问的应是卫夫人,便如实回答道:“回皇上,卫夫人每日酉时都会准时来到这里,借用厨房做膳食。”
听见御厨的回答,刘彻才察觉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给出来了。
每日酉时?如果没记错皇后每日基本上都是在临近戌时的时候到来,也就是为了能让朕吃下去东西,谖儿每日都要在这里准备近一个时辰,而且她现在还怀着孩子!
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只要想象着卫子夫毫无怨言的做着那些膳食,然后再端去刘彻的寝殿,默默的站在殿外看着他用膳,刘彻就觉得心如刀割!
好想见谖儿,现在就想见到她!
刘彻一刻都不能再等了,他立即又冲出了厨房,如果谖儿也不在这里,那就只能在那个地方了!
卫子夫看着面前的榕树,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自己似乎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卫子夫抬手抚上树干,轻声的问候道:“对不起,是我太过于沉溺在自己的幸福里了,结果忽略了你这个老朋友。现在想来,我好像从未和你分享过我的幸福,每次都是到你这里来诉心事,也就只有你不嫌我烦了。”
卫子夫露出苦涩的笑容,她抬起头看着茂盛的树冠,虽然自己从未和它诉过,但它也曾经见证过自己下幸福。透过树缝,卫子夫这才发现,空竟挂着一轮圆月,她昂着头一点点的向后退,终于看清了月亮的全貌。
“原来,又到每月的月圆之时了。只可惜,月圆了,人却未圆。”卫子夫的话语里不禁流露出伤感与凄凉。江雀心中一痛,她知道子夫现在心里很苦。
在回猗兰殿的路上,她们听见有宫人议论,是皇上应允了皇后,今晚会去椒房殿。虽然子夫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听见后没有直接回猗兰殿,而是转而来了这里。这个地方,只有子夫伤心难过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如今已经快要入冬了,看着身上只着单薄衣服的子夫,江雀担忧的上前劝道:“子夫,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冷了,若是感染了风寒,对孩子也不好啊!”
卫子夫转过身注视着江雀,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让人觉得如此温暖却又如此清凉。“雀儿,你在我身边多久了?”卫子夫没有回应江雀,却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江雀虽感到疑惑,却还是想了想回答道:“若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算起的话,大概有13年了。”
“13年了啊!够久的了!”卫子夫突然感慨道。
江雀有些不安的问道:“子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卫子夫看着江雀,不知是不是月光映照的缘故,江雀觉得卫子夫的眼中隐隐泛着水光。卫子夫笑着十分认真的对江雀:“雀儿,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够久的了,是时候,该去追寻你自己的幸福了!”
江雀这下慌了,她走到卫子夫面前拉着她的手,声音饱含焦急与委屈的:“子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赶我走吗?连你也不要我了吗?我知道,这一次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和皇上发生争执,我这就去跟皇上解释一切,只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赶我走!”
着着,江雀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卫子夫轻柔的为她擦去泪水,心疼的道:“雀儿,你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会不要你呢!我只是在害怕,害怕从今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了……”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我们明明好要互相保护对方的,我走了,那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皇宫里的危险!而且你还有两个孩子啊!有我在可以帮你照顾她们啊!”卫子夫话还没完,就被江雀急急打断了。
“还要保护我呢!我才了两句,你这眼泪就开始往外掉了,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啊。”卫子夫见江雀的眼泪越擦越多,忍不住调笑道。
闻言,江雀立即用衣袖使劲的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皱着脸竭力忍住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见此,卫子夫不禁好笑道:“你这眼泪啊真是掉就掉,好像流不完似的。”话音刚落,卫子夫一愣,另一句话突然在脑海里回想起来:“怎么感觉你的眼泪总是掉就掉,好像流不完似的。”
原来不是因为眼泪流不完,而是因为知道,总会有人为自己拭泪的。
卫子夫低头看着残留在自己手指尖上的,江雀的泪珠,难怪这一次自己明明心很痛,可眼泪就是流不出来,原来是因为,可以为自己拭泪的人不在了。卫子夫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子夫,你怎么了?”耳边传来江雀担忧的声音,卫子夫慢慢抬起头,可视线却落在了江雀身后,她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眼前渐渐模糊,可她不敢眨眼睛,就怕一个眨眼,那饶身影就不见了。
一滴泪坠落,砸碎了卫子夫指尖的那滴眼泪。
江雀独自一人抱膝而坐在院落附近的草地上,不禁在心里念起了莫云的伤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月圆人未圆吗?”江雀默念着不久前子夫的话,心里也顿时笼上了一缕凄凉。
这时,一件外袍罩在了江雀的身上,江雀一惊,抬头一看,只见莫云正站在月亮之下看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