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卫孺和公孙贺带着公孙敬声最先来到椒房殿，虽说这场晚宴是为卫青接风洗尘而设的，但因刘彻把它设在了椒房殿，且受邀参加的也均是卫青的家人和朋友，因此这场宴会倒不如说是一场家宴。

所以，当宴会的主人公到场时，自然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不过比卫青更受瞩目的，还要属此刻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前来的云晗。

卫青看了眼有些紧张的云晗，握住她的手，对她笑了笑，然后两人手牵手来到了卫子夫的面前。

“阿姊，她就是云晗，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卫青直白的话让云晗羞红了脸，她低垂着头对卫子夫行礼道：“奴婢云晗，拜见皇后娘娘。”虽然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云晗此刻的心情，可她仍是举止稳重，落落大方，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卫子夫对此很是满意，她连忙上前伸手扶起云晗，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

这个人卫子夫是见过的，但也仅有寥寥数面。

前世的时候，卫子夫一直恪守着自己身为皇后的本分，从不敢与家人随意见面，特别是卫青。所以当卫青带回一名女子并要与她成亲时，卫子夫也仅仅是从卫青口中得知了那女子的名字。

之后卫青成亲，甚至他的孩子出生，卫子夫都只能送去礼物和言语上的关怀，根本无法亲自前去见证这些珍贵的时刻，而与云晗的几次见面，也都是在皇上临时起意举办的家宴上远远见上一面。

如此近距离看着她，竟还是头一次。

云晗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都不及长安城内的那些大家闺秀，温润的眉眼，朴素的妆扮，不会给人视觉上的惊艳，普通平凡，典型的小家碧玉。

其实前世的时候，自己对这位弟妹并不是很满意，毕竟卫青已经有爵位在身，以他的身份地位，娶一位官家小姐绰绰有余，最主要的是，云晗既无双亲又无家势，无法在朝堂上给卫青带来一丁点帮助。

可是现在的卫子夫不这么想了，她甚至感谢云晗在卫青的生命里出现，因为有云晗在后方的支持，卫青才能放心的在前线打仗，也正是因为云晗，皇上才会对卫青十分的放心，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正是在云晗离世后，自己鲜少在卫青的脸上看见笑容了。

面对云晗，卫子夫心中既有感激又有歉意，她轻拍着云晗的双手，心情复杂的说道：“云晗，你和青儿之间的故事，我都听青儿说了，你是个好姑娘，我们青儿就拜托给你了。日后，他若是敢欺负你，你直接来找阿姊，阿姊定会给你做主的！”

云晗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卫子夫，她没想到当朝皇后竟会跟自己说这番话，她本以为皇后会嫌弃自己的出身，会看不起自己，甚至说不定还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皇后竟这么轻易的就接纳了自己，还对自己这么亲切！

看来皇后果然如卫青所说那般，十分珍惜家人。云晗扭头看了眼卫青，见他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便对着卫子夫十分恭敬的说道：“谢皇后，奴婢记下了！”

见云晗还是有些拘束，卫子夫便轻笑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见外！在我们面前，你也不必自称奴婢，一家人在一起没那么多礼数的！”

“是啊，是啊！”卫孺也走到云晗身边，亲切的笑道：“你和青儿成亲后，就是我们的弟妹了！青儿这个臭小子，整颗心都扑在攻打匈奴上，每天都和一群大老爷们儿在一块，还不会讨女孩子关心，我们还担心他会就这么孤独终老下去呢！不过现在好了，有晗儿收了他，我们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大姐，瞧你说的！我有有那么不开窍吗？”卫青说到最后自己都心虚了，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哈哈哈晗儿，你是不知道当年皇后要给青儿介绍长安城内女子的时候，他啊”

椒房殿的欢声笑语传入刘彻的耳中，他静静的伫立在夜色中，凝视着烛光下卫子夫那明媚的笑容，嘴角不自觉的轻轻勾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谖儿那么开心了。

“皇上，您不进去吗？”赵成在刘彻身后轻轻出声问道。

刘彻看着椒房殿内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声音有些低落的说道：“再等等吧，让他们多欢闹一会儿，只怕朕一进去，这些欢乐就不复存在了。”

初春的夜晚还是偏凉的，再加上湿气较重，一阵风吹过，刘彻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而这声喷嚏也惊到了椒房殿内的众人。

刘彻见殿内的欢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齐齐望向自己，不自觉的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轻咳一声朝椒房殿内走去。

“参见皇上！”众人见到刘彻后纷纷行礼拜见，刘彻点点头示意众人平身。

刘彻走到卫子夫身边，见她面色红润，身形也未见清瘦，便微微放下心来。刘彻早就听说卫青此次带了个女子回来，他看了眼紧贴在卫青身旁，神色十分紧张的女子，主动开口问道：“青儿，这位姑娘是”

卫青牵着云晗跪到刘彻的面前，十分诚恳的对刘彻说道：“臣卫青奏请皇上，请皇上为臣和云晗赐婚！”

刘彻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卫青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让自己给他们赐婚，他注视着卫青坚定的目光，沉声说道：“青儿，婚姻可是人生大事，你可要考虑清楚，你确定要让这位女子，当你的正妻吗？”

刘彻把“正妻”二字说得很重，他既知道卫青带了个女子回来，自然派人把这位女子的出身家世打听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叫云晗的女子出身普通人家，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与身为皇后胞弟并位及人臣的卫青根本上门不当户不对，这种家世的女子纳为侍妾就够了，可是卫青当着自己和亲人们的面，请旨赐婚，那就说明，他是想要娶这女子为正妻。

卫青转过头，看着同样一脸震惊看着自己的云晗，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是的！臣要娶云晗姑娘为妻！”

面对卫青，刘彻不禁想到了当初要迎娶卫子夫的自己，他看了眼身侧的卫子夫，只见她眼角含笑，显然是赞成这门亲事的。既然连谖儿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有反对，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刘彻上前亲手扶起卫青和云晗，对着他们笑道：“好！明日朕就要太卜给你们算个良辰吉日，让你们择日完婚！”

“谢皇上！”

刘彻看着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卫青此刻开心的像个孩子，不禁在心里感慨，当年那个围着自己转的臭小子，如今也要娶妻成家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刘彻轻声低叹道。

“是啊！”耳边传来卫子夫同样的轻叹声，刘彻侧头望去，卫子夫仍目光温柔的看着卫青他们，他注视着卫子夫的侧脸，慢慢的失了神。

不知是不是卫青即将成亲的事勾起了刘彻对往事的回忆，他仔细端详着卫子夫的面容，思绪一点点陷入了过往。

刘彻至今都还记得在永巷的那个小院子里由亲人们共同见证的成亲仪式，那晚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谖儿的兄长卫长子，二姐卫少儿，还有姐夫曹时都还尚在，他们的面容都清晰的出现在记忆里。特别是身穿嫁衣的谖儿，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她的一颦一笑无不令刘彻印象深刻。

刘彻承认，年轻时的卫子夫很漂亮，可是对于从小就阅美无数的刘彻来说，卫子夫的容貌算不上是倾国倾城，可她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心动的人。

如今卫青也要成亲了，当年的人也开始一个个离开，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可不变的是，当初说好要执手偕老的人仍在自己身侧。

刘彻看着卫子夫的眉眼，眼神越发的温柔，虽然现在的谖儿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娇艳，越发成熟稳重，刘彻心里也明白，他和卫子夫之间已经不复从前了，但只要在卫子夫身边，他就会觉得心安，可以暂时放下帝王的身份，享受最简单的幸福生活。

谖儿，你一定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宴会结束后，刘彻将卫青叫到殿外，单独进行谈话。

“青儿，关于娶云晗为妻一事，朕觉得你应该再考虑考虑！你要知道，子夫是朕的皇后，你又是朕的将军，还有爵位在身，以你的身份地位，朝中任何一位官员的女儿都可以随你挑选，若你真的喜欢云晗，大可先把她纳入府中为妾，你又何必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白白放弃自己仕途上的助力呢！”

卫青看了一眼夜色中表情严肃的刘彻，又回望了一眼椒房殿内正聚在一起笑着闲谈的家人们，这才对着刘彻说道：“皇上，臣斗胆问一句，当初在永巷的那个小院子内，您娶阿姊的时候，可有在意过她的身份？”

刘彻一愣，原来不止自己，连卫青也想到了当年的事，那谖儿呢？她也是一样的吗？

见刘彻不说话，卫青继续说道：“皇上，臣还记得，当初您娶阿姊，不是以皇上，而是以您自己的身份与阿姊成亲的，那个时候，您说阿姊就是您的妻！那么云晗对臣来说，也是一样的！无关她的身份，臣单单只是想娶她为妻，仅此而已！”

此时的卫青让刘彻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样的不顾一切，只为自己的心爱之人，对比现在的自己，真的是畏首畏尾多了。

想到这，刘彻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拍了拍卫青的肩膀，像是嘱咐，又像是对过去的自己所说那般，轻声说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是朕计较的太多，你说的对，娶一个人，哪需要在乎那么多东西，只要爱她就够了！所以今后，你一定要敬她，爱她，好好对她，不要让她伤心知道吗？“

“诺！臣一定会做到的！”看着卫青眼中的坚定，刘彻不自觉看向殿内的卫子夫，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笑容，刘彻不禁在心里想，自己当初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所做出的承诺，好像都没有做到。

卫青见皇上突然露出落寞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了然于心，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心里的话问出口：“皇上，您和阿姊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刘彻回过神来沉声问道：“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卫青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皇上与阿姊之间，似乎不似往常那般亲密，所以才这么问的。”

刘彻笑了笑，显然对卫青的回复并不相信：“朕知道，你是听到皇后失宠的传言，才会这么问朕的吧！”

卫青慌忙低下头声音诚恳道：“臣绝无干涉后宫之意，也不敢过问皇上的私事，只是臣有些肺腑之言，想要跟皇上说！”

“其实，臣意欲迎娶云晗，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臣的心上人，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她的身世。臣明白，外戚干政一直是皇上的忌讳，所以娶云晗为妻，也正是臣想要向皇上证明，臣卫青，只会为皇上，为大汉朝戎马一生，绝无争权夺利之心！”

刘彻伸出手将卫青缓缓抬起，他看着卫青一脸恳切的表情轻笑说道：“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朕从未担心和怀疑过你和子夫，你们是朕最信任的人！所以你也不用害怕自己是导致朕和子夫之间产生隔阂的原因。”

刘彻再次看向椒房殿内的卫子夫，用只有他和卫青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朕的问题，其实只要我们能好好聊一聊，或许一切都能恢复如初，只是我们都有太多的顾虑了！”

椒房一梦归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