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话虽得轻柔,语气却是毋庸置疑,不容反抗。
唐攸知晓姜氏的脾气,心里便是千百个不愿意,也只得点头应是,起身俯首告退。
见姜氏轻点了下头,她才行了几步,将怒气撒在清雨身上:“愣着干嘛?还不帮我把大麾取来。”
清雨闻见,立马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雕刻羽鸟的木架前,刚取下一件貂绒的粉色大麾,便被戚妈妈推了把,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大麾,她腿脚哆嗦,差点又跌倒在地。抬头一看便见戚妈妈已撑开大麾为唐攸细心披上,一边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姐勿须这般生气,如今可是夫人主中馈,做这唐府后院的主人,这锦兮姐在外多年,白了也算半个外人。她若想在这唐府安稳自在的生活,还不得仰仗夫人和姐的脸色。”
清雨离得近,戚妈妈这番话悉数落入她的耳中,惹得她面色一白。
唐攸心领意会,不由舒展了眉眼,面色好看了不少。戚妈妈见她露了笑容,也是笑意满面,转身吩咐站立在屋里的水碧和兰珠要心伺候唐攸。水碧和兰珠心领神会,上前扭身挤开了清雨,一道搀扶着唐攸出门。
清雨跌跌撞撞,反应过来一席人已跨出了门槛,只得慌忙捡起门口的油纸伞跟上,心翼翼地随在身旁为唐攸打伞。走出外院,一行人信步翩跹,徐徐走过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撑着油纸伞走在雪地里,穿了流云水榭和几处假山石,沿着院子的一面红墙直走,便能瞅见正门。
途遇几个家丁正拿着竹帚扫雪,瞧见唐攸盛气凌人,皆行了礼后避让几分。待行到正门,除了看门的濂伯,还有一行人立在万尺空旷的雪地里,翘首以盼。
唐攸打眼一瞧,才发现是杜姨娘,冯姨娘和罗姨娘,与一干仆婢,真真是热闹极了。
这唐锦兮倒是好大排场,唐攸不由凝眸冷笑。
几位姨娘等得无趣,自然也瞧见唐攸,冯姨娘和罗姨娘是热闹性子,立马上来搭话,只有杜姨娘一身清冷,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牵着唐瑶轻点了下头,算作招呼。
罗姨娘是唐淮前两年刚纳的妾氏。年纪尚轻,生得人比花娇,正是受宠的时候,平日话便有些肆无忌惮,恃宠而骄,见着唐攸,掩唇弯着眉眼,嘤嘤笑道:“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可是也来迎接唐大姐的?”
自从管氏故去,唐锦兮被送走,接连姜氏扶正,唐攸自然脱去庶女身份,唐淮本就极为惯宠她这女儿,至此越发目中无人,谁人见着她不得毕恭毕敬地对她尊称一句姐,她早习惯了这高人一等。如今罗姨娘这般排资论辈,便像被人在头顶踩了一脚,她还是尚轻的年纪,脸上藏不住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的,面色十分难看。
所幸的是冯姨娘立马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笑道:“长幼有序,姐算是知礼罢了。”
冯姨娘平日和姜氏走得近,自然帮衬着唐攸话,她顿了顿,转口一提:“倒是这锦兮姐,让我们干等了一个时辰之久,眼见色便要黑了,也不知是何意思?”
她这一提,大家纷纷有了怨言,连罗姨娘也有些不耐,她向来身子娇贵,何曾这般受苦,立在风雪夹口里等候,来这唐淮为唐妙锦布的排场确实是大。除了姜氏,非得要她们一干女眷出来接侯。
待色完全暗沉下来,大家兴致已是索然,纷纷声嘀咕了怨言。唐攸的脸上更是铁青一片,她伸手便掐了把为她打伞的清雨,怒目圆睁低声斥道:“你快回来了,我在这雪地里站得双腿酸麻,人影也没瞧见半分,你是拿我寻开心不成?”
清雨撑着油纸伞,手臂本就酸楚不堪,被她这么一拧,疼得眼眶直闪泪花,低着头却不敢反驳。
水碧和兰珠自然煽风点火:“那锦兮姐架子也是好大的架子,让姐和姨娘们这般等候迎接。”
唐攸冷眼看着清雨一副委屈模样,便越是来气。她伸了伸手还想打骂,便听见濂伯突然大开了门,欣喜地唤道:“可是大姐回来了。”
听闻这声“大姐”,唐攸心中只觉异常刺耳,抬眼剜了濂伯一眼,却发现后者只是一心向外张望着,根本没在意她。甚是无趣,她才顺着视线望去,便见古驰道里远远驾来一辆马车,马车装潢的格外特色,四角挂满装了萤虫的纱袋,在夜色中闪烁着莹绿色的光芒。
马车驾到府邸前,安安稳稳地停了下来。赶马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妙龄丫头,面容秀气,年纪尚轻,还绾着双髻,瞧见门口立了那么多人,也不怕生,欢喜的朝布帘里头唤了声:“姐,到了。”
众人心下好奇,翘首探望,便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搭上锦绸绣蝶的布帘,顺手一掀,露出一张明艳俏丽的脸来。
众人都知道,景国有名的美人儿当属季相之女与唐府千金最甚,且不季相千金,唐攸除了有些性子外,模样与才情兼是上乘。
可如今与唐锦兮这般明艳如画的相貌一比,倒显得寡淡了许多,若唐攸是清丽温婉的茉莉,唐锦兮便是浓墨艳彩的牡丹。这般勾唇浅笑,笑意如花,只觉满眼芳华,令万物黯了颜色,那双眼睛不话时也是迷人勾魂的,眉宇间偏又生得一股灵气,娇而不腻。
唐攸打眼一瞧,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
离开时唐锦兮还是柔弱病态的模样,如今却出落的这般风姿绰约。不过眉眼确实与当年的管氏十分相似,如出一辙。随行的还有一个身着石青色袄,面容清雅干净的女子,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搀扶着唐锦兮从马车上下来。
众人一瞧,却是认得,是自服侍管氏的丫头清漱,随唐锦兮离开时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五官已经长开,倒觉得变化不大。
清雨瞧见清漱,不由眉眼一喜,却碍于唐攸,不好上去叙旧。
倒是濂伯,满脸欣喜地迎上去招呼:“大姐,您可算是回来了,身子骨可有好些?一转眼就是七年,姐变成难得的美人儿,可还记得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