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保安呢?”
足有好几分钟,
病房里的林家人才缓过神来,连忙呼叫医院的安保人员。
只可惜方别在做了该做的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丝毫不理会病房的动乱。
那位一直跟随他的护士长惊愕得下巴差点掉了,第一时间通知上级领导直接联系到曲杰。
“好的,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曲董声音很平稳,远超常人的冷静。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一般,或者说,对这些新来的导师作风无半点惊讶。
这就是临终关怀吗?
纯粹以病人的主观意愿为执行条件,不惜代价完成患者的愿望。
一时间,护士长仿佛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
待到外面的再次静谧,坐在独立办公室里的方别正好浏览完一遍临终病人资料,心情也同样平静下来。
“还不出来?”
旋转了一圈指尖的水性笔,方别随口一提。
“嘎吱。”
门响了。那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缓缓走进。
“不用做得这么激烈吧,当着人家这一大家子人面前,把人脸都给撕破这多不好看。”
曲杰的语气有些无奈,事实上他并非看起来这么镇定。
要是这事的视频被人传到某些短视频软件上,题上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再配上一首激昂澎湃的bgm。
那么,
方别祖上三代分分钟会被不同年龄段、不同性别、不同生物的不知情者夜以继日惦记上。
方别放下笔,耸耸肩:“我只是个临终关怀者,让病人心情愉悦是我的分内之事。除了病人的生理健康、心理健康,以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临终关怀是什么?
当病人已经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任何阻止这一进程,甚至对当事人造成无比的痛苦,他们要做便是用尽法子减缓疾病带来的伤害,提升病人的心理与精神状态,让生命的最后一程带着尊严。
这也是他以前跟现在一直在做的事情。
“这样说是没错。”曲杰揉揉太阳穴:“但国外那套不能全盘继承,就好比刚才,其实你可以私底下把那张照片换了,或者采取一些更柔和的方式。”
“曲少爷,你当是在过家家?”
方别脸上闪现一丝讥笑:“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了什么吗?你绝对无法想象。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啊,一张一合着嘴巴使劲的呼进氧气,吸不进去,肺里面都烂了,
难受啊!
想说话,张张嘴,喉咙被异物堵上了,发不了声。
嗓子里裹着一团浓痰,吸不出来咽不下去卡在中间。
用尽全身力气,忍着身上的撕裂感,好不容易抬起手指,人家又生生给你按下去,多伟大。
带孝子啊。
明明想撒手走了,又生生撑下去,为什么?
恶心,恶心呐。
从进来的第一刻,每天睁开眼,全家老小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你,就巴不得等你死呢。
老爷子心有不甘,生生撑了这么久,这怎么能安安心心的死,万一照片跟着一起下葬,老爷子能被气活。
我当时看到了什么,想知道吗?
一大堆的苍蝇围着猎物嗡嗡嗡的乱叫,意犹未尽的吸着食物的血。
我敢打赌,要是当时能拍下来,我保证今年的普利策奖非它莫属。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饥饿的苍蝇》,你看怎么样。”
曲杰沉默不语。
“或许,请你来是对的。”
良久,曲杰才堪堪说出这样一句话。
“既然你亲自发话了我再怎么都得帮个场,不过先说好仅此一次。”
方别一转之前笑眯眯的问道:“曲少爷这次应该不是专门跟我来说这个的吧。”
彼岸股份全权转让到他名下这件事,可还没弄清楚呢。
“她之前来找过我,务必让我把她那一份还给你,听说好像是她家里人要送她去国外读书,以后没时间再打理这些事。
当然,这也挺好的,任谁都舍不得让自己家的小公主跟几个外人在外面乱混,关键是浪费这么长时间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不是吗?”曲杰猛吸了一口气。
方别若有所思点头:“当然,挺好的。”
兜兜转转一大圈,结果最后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除了这样微笑着说挺好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吧。”曲杰明显心不在焉,随意的做了告别便直接离去。
收起病历,方别慢悠悠的在走廊溜达。
他以前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做临终关怀,因为在过去的生命中见识了太多太多悲剧,每一次都束手无策,无数次见证着病患在生命尽头受尽折磨。
渐渐的,他不太满意这样的生活,甚至是畏惧。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躺在上面等待倒计时。
这是一份谁都做不久的工作。
再之后,就有了死亡体验馆这个产物。
只有亲身体会过临终的恐惧,才会在最好的年纪珍惜当下。
这是生命的重新开始,虽是死亡,却仅仅只是体验。
让来者能感受到希望,每一天都能充实的活着。
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产物,前者是绝望、黑暗、不可避免,后来者却是新生、光明、认清现实后却还努力的热爱生活。
不管以后那家人会采取什么手段,但即使再来一次,或是一万次,他都会坚决重复之前所为。
午夜的临终院静谧得可怕。
甚至卫生间水滴的点缀都依稀可辨,零落的脚步声更是能分辨行人的数量。
恰巧护士站换班,一波新护士从电梯走出来,或许是不认识方别的缘故,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许多。
“小薇,你不知道你听说了吗?有人目击到咱们院晚上有病人在走廊孤零零的游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真的吗?你可别吓我。”接话的护士明显被吓到。
她们这层的病人有别于其他,这里大多都是数去了行动能力的老人,除了医护人员不可能有其他人随意走动。
“反正有人在群里发了张照片,病号服挺像的。”
“你再这样说我可申请换班了。”
那位明显有些吓到,小心翼翼的捂着胸口。
方别顺势走进电梯,恰好听见二人的谈话,不以为然。
在这种地方工作久了,见的生离死别太多,精神难免多多少少会受些刺激。
他刚刚按下电梯按钮,刚刚那护士却是一笑:“这算啥啊,我还听说瑞金分院那边的停尸房有死者复生,差点把俩小贼给吓死。”
“对对,我也听说了,那男的好像被人绿了,经受不住打击猝死。”
方别:“……”
这年头的人越发浮躁,
一天天的都不好好工作净传那些没用的谣言。
得亏他没看清那位小护士的号码牌,不然一定用小本本给她记上。
他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巡视一圈顺手做了件善事后,已经过了零点。
院外的车流量明显降低了不少。
方别刚走到车站牌边,下意识摸了口袋。
手机忘带了。
刚刚走得急,大概率跟那几卷病人资料放一起。
这个年代连钱包都能不带,但若是没带手机,大概率连公交车都坐不了。
细细回忆,方别照着原路返回。
一楼大厅的两台电梯有一台刚好从楼下向上移动,他只得选择了另一部。曲杰那家伙还真有钱,就连停尸间的看门人都要轮换。
“叮。”
返回十七楼后,电梯门自动开启。
黯淡的月光静悄悄的洒过窗户,光线可比室内灯光还亮。
不知怎的,这层楼的灯十有八九都被关闭,仅有护士站那边还存有微弱的亮光。
循着原路返回,方别无意瞥见刚刚那两位护士正巧靠在椅子上睡过去。
“搞什么啊,不好好工作。”
他嘟囔着,下意识把目光移到二人胸口……的号码牌。
难怪曲杰专门找他过来,就这种工作风气,也是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返回临时办公室,桌上被整理好的病人资料却是不知被谁给翻得乱七八糟的。
方别紧皱眉头,重新把东西整理好,顺带着检查手机掉落位置。
“我记得当时的确放在这里。”方别很确信手机确实在办公室桌上,可现在除了资料外并无其他东西。
赶巧,一只手递了过来。
正是他掉落的手机。
方别本能张口:“谢谢啊。”
接过手机,他看见那人的手臂上循环着一块有一块的紫色斑印。
抬抬头,靠着手机屏幕的微弱光源,他终于看见来人的脸。
对方呼吸起来似乎非常困难,只得一张一合的开嘴吸着氧气,喉咙里不知被什么堵住,只发得处“苛苛”的响声,手臂僵硬的停在半空保持送手机的姿势。
比起之前,林老伯身上多出了无数紫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