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凌晨3-5点)不到,如兰便提着一个包袱,既不叫门也不左右顾盼,只立在宁家门前的马车旁听着门里的动静静候。
乡间马匹并不多见,那是金贵物。多是用牛车、行走驼物的也是便宜。
也不知何家从何借来。
……
小七起来出了房门,便听到门外有人气息,洗漱后塞了些细软开门出来,看了眼马车并未多言。
不等如兰打帘便自行进去坐好,赶车的是家里的仆从老何。
三人不作寒暄,直接驾车离开。
小七:“你们两人来,家里母亲可还看顾的过来?”
如兰抿着唇轻声道:“夫人这悲痛,并不愿家里人来走动。花了钱请同街的李婶子每日送些茶饭,好省出精力操持。一径事宜也都交代了家里几个,等送老爷回来再忙,现下多躺着静养。”
如兰细致的回禀了家中情形,看小七似是略有担忧,又道:“表姑娘这几日也帮衬着安慰,姑娘不用太担心。路不很远,还是身体重要,别教夫人增添牵挂。”
小七闻言点头,这时她敏感的察觉到,昨日母亲、今日如兰,话里话外都要她不必太赶的奇异之处来。
可这种事是慢得的?
虽然天气已渐凉尸身并无大碍,可亡者还是该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满腹疑惑的小七静观其变,坐着马车遥遥而去……
……
雁北坡距离落雁村,也就一日多的脚程。
赶着马车飞跑起来,大半日便能来回。
不知道是否因何夫人嘱咐过莫要她太过劳累,一路上马车溜溜达达的小跑。
难得一贯淡然的小七也有些心急,心下更觉怪异。
“如兰,我身体并未娇弱至此,还是快些赶路吧。”
如兰闻言略顿了顿回话,“姑娘,夫人担心小姐的身子,悲痛劳顿怕是要不好。如今老爷已不再,您还是听了夫人的劝。若要累坏了,怕是夫人更要伤怀。”
小七这下更觉的刻意,“哦?我虽有‘宿疾’,母亲往常却也并未如此谨慎。可是有些什么,需要时辰恰好?”
如兰只觉的心中一跳,面色却不变,“小姐多虑。平日夫人虽不说,心里却很是牵挂。您两位性子都不是多话热络的,遂看起来是淡了些。只是这节骨眼,夫人怕您急病交加身子受不住,所以才多嘱咐了句。奴婢也是白解释,想是您能明白夫人心里想着的。”
“……”
颇是滴水不漏。
……
小七沉默,约一炷香后,“如兰,”她突然问话,“你跟着母亲多久了?”
如兰有些诧异小七突然的寒暄,但却也恭敬的答话,“奴婢自小六岁就跟着夫人了。”淡淡的有些怀念,“算来已十八年了……”
“这么久,那你跟母亲的感情定是深厚。”小七面色无异的颔首。
“嗯,夫人待奴婢如姐妹,”说着露一抹浅笑回忆,“那时夫人也是如花的年纪,总喜欢摘了花给我戴满头。看着奴婢像个花瓶子似的,笑的直不起腰来……”
如兰语气怀念,满含着对何夫人的亲赖。
小七看着她的微笑,突然话锋陡转,“那么,你该知为什么我会中寒奎?”她神情依旧平淡,“也能告诉我,母亲是什么人?”
如兰没有准备,难掩神色巨变,一瞬又堪堪稳住。
……
虽然如兰反应极快的隐住了神色,还是被小七不错眼珠的抓住。
她并不给如兰回神的机会,“如兰,那并不是值得蛮子大费周折,用在边陲区区军护家女儿身上的昂贵物什……”略一停顿,“这次父亲的身亡,与母亲吩咐我缓缓扶灵,可是都有干系?家里……是出了旁的我不知道的事情罢。如兰,母亲临走前说都已‘交代’于你,此时你还不说吗?”
如兰:“……”
所有的借口都被小七堵死,如兰一时张口结舌,心乱如麻。
……
她的神情挣扎,恍然一瞬即刻坚持的道:“姑娘,您知道,夫人与何家亲眷多有不睦,也是想今日打发一二,并不想搅扰到您眼前,待……”
小七微微摇头,“待家里出了事、挡了煞,尘埃落定再告知于我?”
虽然她现在还有很多不解,但是想起何夫人往日种种的矛盾、想起宁氏兄弟令人存疑的身份、想起身上的寒奎、想起昨夜何参将的身亡和今早何氏兄弟的匆忙离去……
小七看得出来,何夫人此举明显是要支开她,甚至有可能是要以命相抵的保她……
……
如兰额角已经汗水津津,小七看她还咬着牙,固执的坚持。
只得又道:“如兰,死去的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如你执意不说,我只能现下打马扬鞭,立时赶回去!”
说着欲掀车帘。
如兰忙拉住她的手臂,神情更是复杂。有悲意,有痛苦,有忍耐,还有强装镇定下的一丝脆弱……
小七看她有所松动,表情肃穆的隐隐带上股威势,如兰竟有些难以招架,“如兰,母亲待我,似是外冷内热,我知一定有缘由。你不说我并不多问,可今日之事我猜大抵是冲着我来的。我不问缘由,却决意与她共进退,绝不一人远遁逍遥。否则,此生难安!”
听到这里,如兰满面触动,咬着牙下定决心。
……
她掀开车帘,老何停在路边,远离两步左右看护,以防人靠近。
转过头来,突然“噗通”跪在小七身前。
她的上身伏低,额头触在交叠的双手之上,行了一个非常隆重的稽首礼。
小七着实愣了一瞬,神情惊异莫名……
这个礼……非天潢贵胄,不可受之!
——
“殿下容禀,”如兰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小七一阵恍惚,分不清前世今生,身在何处。
“奴婢如兰原是孝瑞皇后宫里的二等宫女,自小跟在珮沁姑姑身后听命。珮沁姑姑,便是夫人……”
如兰微微一平复,“珮沁姑姑是娘娘的贴身大宫女,自小跟着娘娘——也就是您的生母一同进宫,感情深厚。十三年前,娘娘怀着您快九个月时,陛下出宫为国天祭……”
……
庆元二十一年八月初九,是本朝天祭大礼。
庆元帝一行人多物杂,初六便动身前往皇陵。
八月初七,皇后突然提前发动,产下一女,普天同庆。
天祭还未结束,庆元帝便继喜报之后接到金甲密报:皇后早产恶露不止,皇女疑似先天不足,深睡不醒。
皇帝心急如焚,待天祭结束,便带着几人立时打马回宫。
……
三日后回京,得到的就是皇后已殁、歹人趁乱行刺太子未果,趁机挟持皇幼|女而逃,不知所踪的消息……
庆元帝悲愤欲绝,继而雷霆震怒。
下旨彻查,宫门大闭,满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贼人布置周密,布置耗费几许年月,调查进展一时陷入僵局。
而庆元帝冷静下来后,知晓这是有人手眼通天,暗中加害皇后,又趁机图谋储君之位,失败后干脆挟持了皇女,妄图一石三鸟。
宫中有皇子的妃嫔有六位,除却已逝的太子生母淑妃,剩下五个都有嫌疑。
但是害皇后、谋太子自是情理之中,可还顺带上萧氏近百年才得的皇女,这令庆元帝不得不怀疑。
世人皆知皇女之贵,自然也知萧氏皇女之能,对大靖江山国祚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百年已过,一切终是传闻,大靖臣民对之更像是信仰寄托。
没有亲身经历,不知皇室密宗里记载的种种,自然无法真切感受到在大靖,“萧氏皇女”的份量。
只有萧氏皇族才知,祖训有言:难时,天子与皇女同质而重,储君不可匹重之。
意思就是,大难临头时,皇女与天子的安危等同。而储君,排在皇女之后。
可想而知地位如何尊崇。
不过因为靖北王,一直对萧氏皇女心存忌惮且恨之入骨的,非外族夷虏莫属。
庆元帝心里大概知道了缘由,却始终追寻不到贼首,深恐女儿安危。
只得佯装因悲痛而萎靡不振,暗中却派皇家暗卫金甲彻查不断,明面却是接受了查出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