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当年御查监给出的调查结果,庆元帝并不尽信。
在第一次收到迷信时,庆元帝便开始调查,之后又收到小殿下中毒的消息,便一路返回一路设计。
多年前,西北有一书生,其父母兄妹四人相依为命。
某一日,其妹被一当地的恶人强占,掳进府去生死不知。
书生和父母几经周折,才找到恶人门前。上门要人时,父母却被此人家丁乱棍打死,后来才知,妹妹早已不堪其辱撞柱而亡。
这书生眼看着也要被打死时,被一过路的游侠所救,游侠侠肝义胆,不但救了他的命,还夜半无人之时,悄悄潜进那人府邸,将人杀死在g榻之上。
后来才知,这户恶人的干娘,侍奉皇后娘娘的生母岚迦夫人,而那位管事妈妈也早已出府归乡荣养。
……
当年孝瑞皇后的母亲早已仙逝,这书生也不明真伪,对“恩人”打听来的事情深信不疑。
虽然恶人已死,但已觉得了无牵挂的书生,坚定的认为罪魁,全因皇后母家“为富不仁”所导致。之后经有心人挑拨一二,便一咬牙干脆的净了身,混进宫中做了一近侍的干儿子。
皇后薨了之后,这人自觉大仇得报,准备自戕却被金甲抓到。
无论如何酷刑,都闭口不言,最终在金甲手中特制的,令人失智的药下,才撬出缘由。
……
此人多年来隐瞒身份安分老实,直直成为尚宫五品中人,但却依然无法近身接触皇后。
直到不久前接到消息,趁陛下离宫、皇后病弱、宫人忙乱之时,谋害小殿下。
与之交换的,就是皇后的性命。
这位中人先是接连数日,偷偷给小殿下的乳母服下药引,又趁机偷换了小殿下被褥,替换成被反复浸泡了诱发之物的同色同款。
三日的时间,小殿下就出现了体虚嗜睡的症候。
可因为无论是药引还是诱发之物,皆不是毒物,单独接触没有任何症状,因而始终都未曾被人发觉。
……
那背后指使之人,大概真正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皇后和太子,那只是宫中心怀不轨之人的目标,而他只是顺势而为。
而萧氏皇女,才是他万般谋划的中心。
大概跟传说有关,皇女“天定之命”贵重,无端至其殒命者皆死无葬身的缘故,那只黑手并不敢直接下令将小殿下扼死。
所以,寒奎之毒若成,既不用震慑于皇女非凡能力,又不必担心天罚,还能使大靖皇族颜面扫地,臣民信仰崩塌。
是永绝后患、斩草除根的最好办法。
又或许只有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才能在重重保护下,不动声色的得手,总之就是选择了这样迂回又歹毒的方式。
……
庆元帝既然不知这指黑手是谁,又不知暗中是否还有双眼睛窥探。
得知爱女已身中奇毒,料想暗中人马各有几路,怕是彼此间都不信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顺势而为,让她假借“挟持”之名躲出宫去。
一边状似漫无目的四处寻觅,实则是探查解药;一边佯装并不知寒奎之事麻痹贼人,保得幼|女一线生机。
只仗杀了无数宫人,并处置了放在明面上参与暗害皇后,被推出来的祥嫔一脉。
……
说到这里,如兰擦拭了一下泪水,“祥嫔只不过是只替罪羊,害娘娘之人的背后推手,实则贵妃与其母家王氏。只是寒奎一事隐秘,陛下并不敢大张旗鼓深究,如今朝中除了贼人,也并无他人知晓。可如今那寒奎的来处,依然成谜,需时机趁势拔除根基深厚的王氏,才有迹可循……”
王氏一族,关系盘根错节权势滔天,频繁为二皇子萧启允争储一事动作。
还有一直蛰伏暗中的黑手,一时令庆元帝掣肘,唯恐一旦出现纰漏,天下动荡不说,爱女大概也危在旦夕。
毕竟,就算不说那背后的黑手,就是王氏,也不会任这位殿下长成归来,报杀母之仇。
所以庆元帝多年来佯装毫不知幼|女所踪,一直苦苦按捺。
——
“老何!赶车回去!”小七听到这里,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始末,急催老何返回。
她想,大概是那些贼心不死的人,找到她了……
转头对如兰又道:“继续。”
如兰接着道:“当初陛下不知暗中还有何人伺伏,深恐逼得太急,使得他们狗急跳墙。遂暗地派暗卫相护寻求生机,珮沁姑姑带着奴婢和殿下,一路向北……”
当初,暗卫秦业接到圣命后,带着珮沁、如兰和皇女一路奔逃。
后来小殿下因寒奎总是昏睡不醒,秦业深恐孩子年幼挺不过,拼得毕生功力逼出七分,才使小七虽时时毒发,却因年幼没被迷失心智。
此后秦业遵圣命断了一切联络,才有了来到落雁,珮沁嫁与何参将之后的事。
……
小七听到这里,“父亲身亡可与此有关……母亲,是否要以身犯险。”她没有改口。
“近日接到消息,王家已察觉了您的所在。歹人乔装响马欲来加害,好掩盖其罪行。老爷两年前才知您身份,这次是自愿前往伏击,却不幸身死……姑姑唯恐他们终将调出人手来落雁谷,只得支走您——她……她想李代桃僵,为您求一线生机。”
说完泪流满面,却依然满目坚毅。
“……”好半晌,小七才问,“……这个‘李’,可是阿箬?”
想起多年的相处,此时像是一下拨开了迷雾,一切都清晰明了。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把,“阿箬,可是……她的亲女?”
“……是!”
……
小七狠狠闭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鼻腔酸涩。
猛然掀帘,“老何,先停车!劳你辛苦,自行一人去守着父亲。两日后若无人来,你找个好地……葬了他!”
说着掏出五锭白银打包交给他,再三嘱咐,“若无消息,你不准回,下葬后远远的走。”
就算……有人收尸,可她若是这次在劫难逃,天子一怒都难以预料,离得越远,越安全……
老何年轻时跟着何路南来北往,伤了腿脚后,留在何家做了个散户,并未入奴籍,对何家很是有感情。
憨厚的男人听到小七的交代道:“姑……姑娘,俺跟着你们回去,夫人说家里有难,让您……俺不放心。虽然愧对老爷,可……您都回去了,俺也不愿舍下一家子苟活!”
小七心里一酸,板着面孔硬声硬气的赶他。
……
她前生便是出生尊贵,肩负着万民之安,担负着身份赋予她的尊崇和责任。
虽尽心竭力不惜以身万全,却也认为君要臣死、主要仆亡这是纲常法则。
即便为天下万民生死,却也从无暇真正低头看过这些注定匍匐在她脚下的“万民”……
今生她身陷泥潭前程未卜,却已有人前赴后继,不惜粉身碎骨来护着她这个等同走投无路的人,许是再世为人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逸温情,这到底触动了小七凉薄的心底,最温软的地方。
……
这些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再也不是战报上亡魂的数字,也不是夹道欢迎的人群中满目向往憧憬的面孔。
那样冰冷,那样笼统……
“老何,我会回来的。好好地,等两日。”小七缓缓的道,“即便身死,有你在我们也能有份香火供奉……”
此时此刻,她依然沉着冷静,讨论的好像不是生死,只是暂别。
老何抹着眼泪,一步三回首的走了,小七卸了车,翻身上马,带着若兰一路飞奔,心神动荡久久不能平复。
……
原来,如今她仍是萧氏女,仍是大靖皇朝的七殿下。
是大靖三百六十余年,继前生之后的第十一位得以成年的皇女。
甚好!
也许她注定,就是这大靖名副其实的“天定”!
……
“我可有名?”
“殿下,陛下为您取命‘芫’。芳草依依,味奇却茂盛。无论在哪——都会活下去,能够循迹而回……”
……
“珮沁冷漠待我,任流言漫天……可是最初就想好,要阿箬替我一命?”
“殿下……姑姑说,离远些您才安全,也不会有牵绊。等您回朝,总有您该有的日子,阿箬姑娘的命为您所丧,是本分……”
……
“那秦业身在何处?”
“秦相公一直在村里隐匿,就是田下守夜的那位阿朗。他已内息尽失,落于府外暗中看顾,方便打探消息,为您四处寻药……”
……
“宁氏兄弟……”
“……二位……”
“罢了……”小七打断如兰。
她想亲耳听,亲眼见,如果有机会的话。
如若再不能见……就当这一生,她真的有过一个真心待她护她的父、兄……
就这样吧。
……
一路飞奔,小七越发心绪翻涌。咬咬牙,按下心思暂缓闷痛的脑袋。
珮沁冷待她混淆视听,让旁人以为她就是个“私生女”。以故作遮掩之举的,将亲女冠以“外甥女”之名为饵,让暗中的眼,为此不惜故意早产,导致阿箬先天不足,误会那才是因毒体弱的皇女真身。
就为了护她周全。
宁可她恨她怨,也不愿她犯险。
忆起临行前那个拥抱;忆起阿箬在树后偷偷看她,被发现后赧然羞红的小脸;忆起秦业偶在田间相遇,对她温切的注视;忆起何参军关切略带拘谨的笑容……
小七只恨马跑得不够快。
——
早晨晃悠了好几个时辰的路程,回程只戌时就远远看到落雁隐隐的灯火。
小七心下更急切了几分。
何家在落雁镇东临近荒野,因地势起伏不宜建筑,人烟少些,每户相隔百十余步。
小七恐打草惊蛇,临进村就下了车一路敛声飞奔。
与如兰到时,门庭已大开,后院隐有人声。
小七心惊,她欲要如兰在附近藏匿,如兰执意不肯,表示求救也是平白带累,她愿一家人同进退。
小七无法,只得在前院翻找了把柴刀,悄声前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