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格感受得到董正炎散发出来的杀气。
心里升起的不安使她用舌头一点点的顶着嘴里的面包。
如果他决定就这样毁灭,那会是最惨烈的场景…
宗关应该已经到了外面,至于警察…真的不能确定。
是否还有可以缓和的余地…
思路刚走到这里,郝格便被一脚踢中腹部,整个人和椅子都撞到山洞的后壁,并向前倒在了地上。
让大脑暂时停顿的疼痛开始蔓延。
面包从嘴里飞了出去,连开口器都松了一些。
董正炎走到郝格旁边,蹲下身,取走开口器。
郝格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咳嗽几声。
“我刚才想明白了。”董正炎起身,用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既然都是绝路,不如拉你一起。”
“咔嚓!”抬起脚,用力踩开了绑在郝格身上的椅子。
没有束缚的四肢滑落在地上。
抬起手看向腕上的表,董正炎扯起嘴角:“郝格,来救你的人有三个哦。”
心脏停了一拍。
缓缓活动着手指,该不会…是自己算错了…
猛咳一声,血从嘴里流出。
“要合作的话,我也得让你无路可退啊。”冷漠的语气是对人之间情谊的不屑,董正炎走向洞口,侧过头,“下面,是检验他们的时候了。”
“去取火把!”大手一挥,董正炎的声音在洞内回响。
郝格用双臂撑起身体,看着董正炎离开的身影,想喊出声,却没有力气,反而摔在地上。
如果进来的,是他…
明亮听到一声闷响,慌张的看向旁边的梁正朝:“梁哥…格子…”
梁正朝抓住明亮的手:“再等等…”
明亮双唇发抖,扭头看向另一边。
宗关紧紧抿住嘴,推了下眼镜。
一瞬间,明亮觉得他们是在等格子的死讯。
不能再等了!
准备起身的明亮感受到了梁哥手上加重的力气。
“梁哥,不能等了,再等她就死了!”拼命压着说话声音。
“不会的…不会的…”重复其实是想让自己不慌。
明亮皱紧眉头,通过梁哥冰凉的手,他感觉得到他的不安。
将另一只手放在梁哥手上,坚定的看向他:“梁哥,你就陪我到这儿吧。”
原本在伸头观察情况的梁正朝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转过头盯着明亮。
“到此为止,没准还能回去。”
“你让我…再回卓成轩?!”声音开始发抖。
“不管是哪儿,都能回得去。”明亮看到梁哥眼里有了泪光。
梁正朝微微抬起头,深呼吸。
“本来就是我太任性,才走到这一步。”明亮一直对梁哥心怀愧疚。
“亮,你知道吗?我也做烦了梁正朝。”
明亮怔住,他一直以为,梁哥很享受以前的生活。
“我该谢谢你,让我可以勇敢的摘掉那个名字。”
“做回真的自己,梁传华。”
明亮看着嘴角有笑眼里有泪的梁哥,他也好久没听到传华这两个字了。
董正炎的喊声将两人瞬间拉回紧张的状态。
再扭头看另一边,已经没了人。
“亮,他去取火把,我跟上去看情况,往回返就及时通知你们,你赶紧去救郝格!”话音刚落,梁传华站起来活动身体。
明亮赶忙起身:“太危险了,我去。”
“别废话,赶紧的。”梁传华伸手拍拍明亮的肩膀,转身离开。
这句话,是年少练功的时候梁哥总对他说的。
听到脚步声,感受到被翻过身抱在怀里。
“郝格!”
缓缓睁开眼,进来的是他啊。
“警察…”用气音询问情况。
“我是把定位发给了林东,可他们到现在也没过来。”宗关边解释边把还缠在郝格四肢的绳子弄掉。
“明白了…”
“格子!”明亮跑过来,看见的是浑身血污,面部磨破,四肢青紫,嘴里还有血流出来的她。
随着震惊而来的是愤怒与心痛。
宗关横抱起郝格:“你觉得,我们走得了吗?”
郝格用气音发出一声笑:“我信你…”
这一句,足以激起他全部的温柔与能力。
明亮转身看到了头身分离的小刘,一阵恶心,伸手捡起旁边的刀。
“梁哥呢…”
“他…”
“回来了!快走!”梁传华喊出的话截断了说明。
“砰!”
三人迅速的躲在了刚才的石头后面。
肉体拖在地上的摩擦声。
郝格侧过头看着握紧刀子的明亮。
“没想到啊,竟然是你们俩。”董正炎将梁传华的身体丢在地上,火把交给身边的手下,“品尚,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回音。
“他没死,不信,你听。”抬腿踹在梁传华被枪击中的胳膊上。
“嘶…”梁传华咬紧后槽牙,他不擅长忍痛。
依旧安静。
“这么重色轻友?”一脚踩在梁传华的脸上,“不做决定的话,你梁哥的脸就要被毁了啊。”
“大叔…”
宗关低头看了几秒郝格:“明亮,保护好她。”
轻轻将郝格放下,靠在石头上,取出腰间的枪,生出迟疑的情绪。
“要回来…”
抬眼看到伤痕累累的郝格,宗关温柔的点头,伸手拿下眼镜。
已经懵住的明亮看着宗关探一下头,然后迅速侧身滚了出去。
枪声骤起。
“他…警校毕业的…”
明亮恍然明白了宗关被选择的原因。
一匣子弹用完,对方从七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边调整呼吸边更换弹匣。
许久未碰枪,手腕不停的抖。
得让她活下去,有胜算的。
一颗子弹从头顶飞过。
“你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跟枪。”董正炎抬手又开一枪,躬身小跑到梁传华身边,“不过,你会选择打死他从而打死我吗?”伸手去抓梁传华的后颈。
“就现在!”郝格身体的力气稍稍恢复了一些。
明亮手里的刀应声而出。
宗关瞬间起身抬手开枪。
董正炎躺地躲刀,正要扣动扳机,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右掌。
明亮见状,从石头后面跳出,双手抓住梁哥腰部,一鼓作气扯进死角。
两名手下迅速上前掩护董正炎。
疏于判断第三个手下的位置,宗关的左腿被打中。
跪下的一刻,宗关开枪解决了他,转手把枪口又对准董正炎的方向。
枪声随风而逝,死亡的寂静来临。
三把枪的温度得到了降低的机会。
“你赢不了…”被手下挡住的董正炎开了口,翻身坐起,用左手拿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枪。
跟着手下站起来,董正炎略带得意的说:“我左手也练过,三把对一把。”
抬手将枪口对准宗关,用眼神示意一名手下去控制死角里的两人。
“梁哥,还好吗?”明亮看着梁哥还在冒血的伤口,担心的问道。
“我没事。”这个回答话音刚落,两个人的面前便是黑色的枪口。
“你不就是想让郝格活吗?”董正炎往前走了两步,“我答应你,你死,她活。”
宗关疑惑的看着董正炎,手扶住地,想要起身。
“砰!”
右肩被子弹穿过,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
“现在你可以起来了。”董正炎嘴角带笑,走到宗关面前。
宗关缓缓站起身,有些晃,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伸手冲着宗关左肩又是一枪。
宗关再次倒地,传来的声音让郝格心里一颤。
“起来啊。”董正炎嘲讽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宗关挣扎着站起,看向董正炎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当真就杀了我吧。”
坚定的眼神让董正炎反而有些犹豫。
郝格闭住眼睛。
“开枪。”宗关侧头看向郝格的方向:我,终于可以用命补偿你了。希望你能记住我。
转回头努力让自己站直:原来,接受死亡可以这么平静。
“行,成全你。”董正炎将枪口移到宗关的喉咙处。
枪响。
落地。
董正炎举着枪口朝上的枪,震惊的看着倒下的人。
血在地上慢慢流开,散乱的头发挡住脸,被折磨的身体不再动弹。
被撞倒的宗关爬起来,雷击一般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郝格!!!”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山间回荡。
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明亮整个人瞬间失了魂。
梁传华扭头看着明亮,感受到了全部的塌陷。
慢慢蹲下身,董正炎皱紧眉头打量着没有呼吸起伏的她。
“啊!!!”
明亮的嘶吼让看管他俩的手下一惊。
梁传华看准机会一脚踢向他的命门。
“亮!”梁传华扶住旁边的石头起身扑向手下。
明亮缓过神,一把抓住拿枪的手。
“你竟然会救他。”董正炎没有受到干扰,还有一位看着他们就够了。
叹口气,瞥一眼被手下用枪顶住脑袋的宗关。
用手撩开头发,惨白的脸上又多了新的血迹。
“就这么放弃,甘心吗?”董正炎轻声说着,步步为营走到现在,却如此结束,真讽刺。
“当然不可能。”郝格睁开眼,微笑的看着瞪大眼睛的董正炎。
“动手!”董正炎瞬间明白了郝格的谋划,立刻下了命令。
可没有枪声。
抓起手枪快速转身。
看到身后男人的同时,身体也被子弹光临。
果然还有他。
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最后一颗,给他正好。
步天扔掉带着消音器的手枪,快速走到郝格身边,蹲下,映入眼帘的伤让他有点呼吸不畅。
“对不起,我来晚了。”愧疚的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些纱布,却不知道该缠哪里。
郝格抬手指向刚才被子弹削掉的半个耳朵,无力的说道:“先缠这儿吧…”
宗关爬过来,眼泪差点没忍住。
明亮跟梁传华赶紧跑过来,被他俩突袭的手下也是步天解决的,解决完便让他俩不要吱声的待在原地。
简单的包扎后,步天把郝格抱起来:“以后不能这么冒险,万一真的中枪怎么办?”
郝格咧开嘴笑笑:“不会的,我命大。”
“那也不能这么玩。”宗关被明亮与梁传华扶起来,架在他俩中间,“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
“我也以为…”明亮跟着说道。
“不好意思…”郝格侧过头看向三人。
“先下山再说。”步天开口,“你们找好能待的地方了吗?”
“我安排好了。”宗关接话,“一家私人诊所,是我以前警校同学开的。”
“那你们俩搀好他在前面带路。”
三人点头,往前走去。
步天尽力的控制着步子的幅度和手臂的力度,丫头伤的太重,生怕她再疼。
“步老师…抱歉…”欢喜与愧疚拉扯着郝格的心,“我算错了…没料到…林东这会儿把你放出来…”
“我倒是感谢他现在放我,不然我得悔恨一辈子。”步天是彻底明白了郝格要护着自己的决心。
原来…在他怀里…如此的安稳…
郝格微微笑着,这是二十年来,不敢奢求的。
“轰隆!!!”
山体突然剧烈晃动,石块开始翻动,山路逐渐断裂。
步天手一下子松开,郝格往山下坠去。
手被死死抓住。
“别怕,我拉你上来。”步天用另一只手紧紧勾着旁边的石头。
明亮跟梁正朝重新扶起宗关,回头却发现山路断了大部分,而郝格与步天在对面。
“又是一次英雄救美啊。”董正炎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向靠着山体的他。
“他在山里安了…”关于这一点,有过心理准备,但步天在这儿,就不能再让他继续炸。
“郝格,你真是让我充满惊喜。”董正炎左手举起枪,“你让他来,我很开心。”
他很清楚,郝格在意的,就是步天。
“现在事情就很简单了。”
“选他,还是选自己?”
明亮试图悄悄从还剩余的山路部分走到步天郝格那边。
“品尚,老实呆着。”董正炎用枪指向明亮,“你再往前,我一枪让郝格掉下去。”
“当然是选他活。”郝格给出答案,抬头看向步天。
“果然,但我也得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眼睛打量着步天的身体,由于失血,有些重影。
“就脚筋吧。”又往前了一步,努力控制自己的手。
“放心,不管他打哪儿,我都不会松手。”步天对着郝格坚定的说。
但郝格能看出步天的忐忑。
可还没等她开口阻拦,董正炎就开了枪。
步天往下滑了一点,但拉着郝格的手又紧了一些。
看到步天咬紧牙关的表情,郝格更明白一会儿要做什么。
董正炎笑了起来,冲着明亮说道:“行了,品尚,你过去帮他把郝格拉上来吧。”
明亮急忙跑到步天身边,伸手合力把郝格拖上来。
步天靠到石头上,看了眼被打到的右脚腕。
郝格撑起身体,把手放在明亮的肩上:“明亮,后面就拜托你了。”
明亮想要阻止格子,可他也清楚,这是唯一能保全他们所有人的办法。
步天一把抓住郝格的手,摇了摇头:“不能这么做。”
“他不会杀了我的,我对他有用。”郝格温柔的拍拍步天的手,让他放心。
“快点!”董正炎明白自己的状况,再不快点他真的危险。
“这就来。”郝格推掉步天的手,双手向前撑地,准备起身。
“步老师,保重。”这是她唯一的嘱托,他好好的,就一切都好。
步天看着郝格的脸,可能,真的到头了。
郝格起身的瞬间被步天抓住肩膀往后推去。
那是藏在身上的第二把枪的最后一颗子弹。
董正炎看到步天的动作也随之扣动了扳机。
两把枪的枪声重叠在一起。
两颗子弹也有了归属。
董正炎直直的倒在路上。
步天被击中腹部,郝格赶忙从后面抱住。
血不断的涌出。
泪不停的滑落。
被推后的瞬间,郝格看到了步天背部在渗血的伤。
他还是这样,受伤从不吭声。
本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保护他的能力。
却将他拉入深渊,让他看见地狱。
郝格双手压住出血的地方,抽泣着。
最讨厌无能为力。
可真的无能为力。
“丫头…”步天伸手摸郝格的脸,“快走…”
“一起走…一定要一起走…”郝格啜泣着说,“明亮…你来…帮我…”
说不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知道,没用的。
步天鼻子一酸,缓缓的说:“丫头,你听我说…这次…闹这么大的动静…警方不可能不知道…”
“可你…如果还要继续…就不能被彻底调查…”
抓住郝格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碰到的瞬间,郝格睁大眼睛看向步天。
“不不不…不行!”她明白他要做什么。
“这样最干脆…”步天笃定的说道。
“你别想。”郝格转身想去抓明亮,却被步天拽回来。
“郝格,我是你的老师,你得听我的…”
郝格痛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说着:“为什么…我算错了最关键的一步…对不起…对不起…凭什么…你是这唯一的意外?!”
步天伸手把郝格搂进怀里:“你也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意外啊…”
“步老师…其实从初中开始…我就…”说吧,这二十年的情愫,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再不开口,真的会后悔。
“嘘…”步天制止,“当年没说,就再也不用开口了。”
他怕,她说了,他就走不了了。
步天眼眶泛红:“不过…你能不能…叫我一声…步天?我不想…再听你叫我老师了。”
一个师生,困了他们二十年。
郝格点点头,混着哭腔,改了口。
“步天…”
满意的笑笑,松开手,将郝格一把推到明亮旁边,扶着石头慢慢起身。
“带她走!!”这是最有力气的一句话。
明亮起身,一把抱住格子。
郝格意识到,这一次,就是永别。
“不要!我求你了!你回来!真的不要啊!!”
嘶哑的喊叫是剩余的力气。
“我求你了!别这么做!步天!!”
听到名字,步天停下来,慢慢回过身,咧开嘴角:“丫头!我先走了!”
郝格愣住,脑海里是初中每次放学后她都会等步天走了再走,他每次走之前都会来教室跟她打个招呼。
步天转身,有泪落下。
明亮趁郝格愣神,急忙走过那一小部分的山路。
董正炎已经成了尸体,步天拉起一只胳膊,往上拖去。
郝格仍然挣扎着想要追上步天,那个人,她发誓不让他出事的。
她,发过誓的啊。
明亮只好扛起郝格,梁传华架好宗关,用最快的速度下山。
步天慢悠悠的把所有的尸体跟枪都聚在一起,找到一个还没灭的火把。
站在尸堆上,抬起头看着蓝色的天空。
“天气真好…”身体撑不住,晃着坐了下去。
“你也会好…”她是改变自己生命轨迹的人啊。
“郝格…”至死都不能表达的心意,只能说给自己听。
“我爱你…”就这么简单,可这一生,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腿伸直,卷起裤子,绑着。
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次清理。
火把点着引信。
丫头,我先为你探探另一个世界的路。
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又开始晃动。
看着掉落的石块跟裂开的山体。
“步天!”
用最后一丝力气喊你的名字,世界随即黑暗。
再醒来时,就没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