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历四年八月初五。
天州城往西二百里红林,接近燕国雍城地界。
林中某处,杨景在模糊的草径上缓缓的走着,四处张望搜寻着什么。看着遮天蔽日一望无际的密林,杨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下喉咙,抹了一把汗轻轻掠开一片草坐下。
摸出腰间的葫芦正要拧开,一阵阴风从背后掀来。
杨景心头一惊,撇掉葫芦,向前一滚抽出后背上交叉的一对钢锏,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突然扑过来的一只崇额巨虎。
无须黑虎,燕国境内独有的猛兽,不仅有千斤巨力而且还有无声的敏捷。
杨景接下了这张搁置很久的黄榜,因为十天前榜主把赏金变为原来的两倍。
而他,也有不得不接的理由,他需要钱,很多钱!
无须黑虎和他对视了三息,再次扑来,杨景勉强躲过,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只虎的动作比上次更快。
不过黑虎扭身一尾扫来,重重的击在他的小腹上。
杨景也没退却,扛着剧痛,沉力一锏砸在黑虎的一只后腿上。
黑虎吃痛,跳了出去,吼了一声,犹如旱地惊雷!杨景嘴角溢出一道血,喘着粗气看着无须黑虎。
“小子,我帮你把这只虎杀了,你的赏金分我一半,如何?”一句夹杂着浑厚内力的沙哑声从杨景的身后传来。
“好!”
想都没想的杨景立即大声回了过去,因为他明白,无须黑虎恢复过来,他瞬间就会被它撕开胸膛!
杨景话音没落,一阵细风从他身旁掠过,一个黑色身影轻飘飘的一剑切下了无须黑虎的头颅。
看了一眼滚到脚边还在吃痛模样的虎头,杨景仔细打量面前这个身影。
一个有着纤细高挑身材的中年男子,穿着碎边黑衣,衣服上挂满了银饰。一头白色的长发十分有条理的垂到胸前,面如痨病恶鬼一般,白皙异常。除了右手上的古怪长剑,身后还背着一把长柄镰刀。
“打量好了吗?”
白发男子戏虐的问了一句唤醒了惊愕中的杨景。
“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这是榜单,我现在可以把赏金的一半先付给你。”
杨景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黄榜递了过去。
白发男子接过榜单,打开瞥了一眼又扔给了杨景。
“红罗门,有点意思。算了,就当我这个魔教教众做了回善事,这虎头你带回去领赏,身子我拿去煲汤。”
说完拉住虎尾闪身不见,杨景错愕良久,随即包好虎头准备离去,从远处悠悠传来刚刚的沙哑声,
“记住小子,钱可以一直赚,但命就一条。”
杨景朝向声音的方向,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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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州城可以买到玩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甚至是任何一个你看到的人,玩法和性命都有价格。
城中西北角一家破旧的老面馆,进店左墙边靠楼梯位置坐着一个红衣精壮青年,剑眉朗目,头上顶着一根黑色的束带,正大口吃着一碗碎宽面,正是杨景。
不多时,吃完面,轻轻放下并好的筷子,起身提起身旁一个竹篮来到柜台前放到上面,掏出一个叮当作响的小布袋,伸手掏出六个铜币数了一遍放在柜台中心。
“店家,你的面钱。”
说完提起竹篮就要离去。
台中一个四旬中年掌柜,留着二寸细髯,戴着一顶黑色的新蒲帽,忽然开口。
“子兴,且慢走!”
杨景走的急,听到声音又折身回来疑惑的看向掌柜,又望了一眼柜台中心叠在一起的六个铜币。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把竹篮重新放在柜台上,向怀里掏去。
“林叔,你看我这很久没来,不明白行情了,是不是涨价了,还差多少?”
中年掌柜伸手按住杨景掏向怀里的手,一脸凝重的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瞥了一眼柜台上的竹篮。
“怎么,又给你母亲带了一篮好东西。”
有些摸不清头绪的杨景随口回了一句,
“是啊,有些日子没来看望娘亲了,给她买点爱吃的东西。”
中年掌柜望着杨景吞吐了半天,挤了一句,
“子兴,你娘前些日子害了急症,已经下葬了。你还是快些回红罗门,别再回来了!”
杨景静静的站着,半响一动不动。
这时从外面过来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披着满是灰尘的乱发,脸上满是红包,破烂衣裳遮不住的地方隐约露着几个脓疮。看起来和杨景差不多年纪。
“杨小哥,别听这人瞎说。”
“有多远滚多远!别耽误我做生意!你这满口胡话的害虫!”
中年掌柜闻声看见要进来的乞丐,大声呵斥着就要过来哄赶。
回过神的杨景拉住了掌柜的胳膊,绕身来到乞丐的跟前。
“二狗,说吧。”
二狗看了一眼杨景身愠怒的掌柜,撇了撇嘴。
“你爹这个烂赌鬼!自从你们兄弟走后连赌三天三夜之后就逃了,你家的那间破房子也被赌场的人收走了。你娘被赶了出来,我几天要到一顿饭分她半口。
没多久,那些催债的看到你那三旬的老娘还有点姿色,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让她在青楼接客。你娘死都不肯,那催债的几个伙计砍掉了她的一个手掌,你娘在大怀寺上吊自尽了。
我和五子挖了两天才把你娘埋了,在城外那片乱坟岗的大红树下,他们只让我们在那埋。后来我看见你爹来过两次,五子说有人看见他在李村那边的鬼林边见过他。你娘看起来像个富家小姐,不明白怎么会嫁给你爹那个烂赌鬼呢。
本来我想带她去找过你,可是又没有盘缠,我向你身后这个...”
杨景在指向掌柜的二狗肩上按了一下,对着他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语。
随即跪下来对着二狗磕了一个头。
二狗看着准备离开的杨景,伸手就把竹篮死死的勾到怀里。
“杨小哥!你还是离开吧,别再回来了!那群催债的会找上你...”
二狗话没说完,刚走出几步的杨景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人群里转出一个华服中年人,带着玉扳指,腰间挂着一个十分显眼的玉佩。微笑着对着杨景躬身一礼,
“杨小哥,好久没见了,我想你现在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了吧?!”
杨景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冷冷挤了两个字,
“多少?”
华服中年人放开了负在身后的手,笑了起来。
“哈哈,杨小哥果然江湖人!够豪爽!”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算盘打了起来,片刻又收了回去,笑意更浓的看向杨景。
“本息共八千五百七十三银珠,扣除那间房屋的五十银珠,尚欠八千五百二十三银珠。”
杨景从怀里摸索半天拿出一踏整齐折叠的厚纸张,数了五张拿出来其余的又放了回去。
“这是帝国金库的一万银珠兑票,谁砍了我娘的手?!”
华服中年人挥了挥手,围住杨景那群人立刻散开,中有一人来到杨景面前,面如死灰的看着杨景伸出右手。
杨景忽然看向二狗,指着那人问他,
“是他吗?”
二狗正吃着竹篮里的东西,听到杨景的声音,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
那群人中又站出一人,掏出腰间长刀,一刀砍掉了那个伸出的右手掌。
杨景死死看着华服中年人,把五张兑票交到了他手里。
“你就是那个金万?把剩下的钱给二狗。”
说完几个疾步就消失在人群中......
“正是在下!二狗你...跟我去帝国钱行。”华服中年人一直笑着,回着话对杨景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二狗望了一眼向城门方向消失的身影,提着竹篮跟在华服中年人身后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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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林是天州城西几里外李村旁的一片林子,因为夜晚偶尔有细锐的叫声传出而得名,这里其实是走投无路的流浪汉聚集地。
杨景在夜晚找到了他的父亲,给了他一张帝国兑票,一句话也没说。
随即夜奔几十里来到天州城外的乱坟岗,找到了他娘的坟,跪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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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三更天凌重从床上起身,穿上衣服捡个蒲团打了一夜坐。
清晨,推开门望了一眼跪在门前浑身湿透的杨景。
“师父!我想姓凌!”
凌重来到杨景面前蹲下身,伸手托起他的脸,
“以前我弟兄三个,我排行老三。小时候家里太穷,大哥二哥都饿死了,我十岁出来那年,也就是门主像捡死狗一样捡到我那年,我爹把家里仅存的一把谷子扔下地问我,
‘你能斗的过命吗?’
当时我没回答,现在换我来问你,
你能斗得过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