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裕摊摊手：“我还在考虑中。”

严凡问：“考虑多久？”

张裕回答说：“几十年吧。”

严凡失笑，几十年都退休了，还考虑什么，直接去敬老院了。

严凡抬手关上窗户，转过身来看着张裕，很认真地说：“其实我心里不好受，尤其是刚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一进入办公室，就很想辞职不干了，可是这个公司，不仅仅是有我母亲的一半，他们一起创业，然后才有了严氏集团，可是这里面并没有我母亲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我母亲也在这里面付出过很多心血，那个女人仍然花着我母亲的钱。”

张裕一时无话，低着头再也举不起手中的红酒杯。

严凡继续说：“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的吗？我母亲出去谈生意，三个月没回来，然后就我真的很替我母亲不值，所以我恨过，甚至想过当萧倩出现在办公室时，我大脑一片混乱，我这一个星期都浑浑噩噩的，真的很不甘心。”

张裕点头：“如果是我，也不甘心。”

严凡不置可否，继续说：“我知道我父亲不会将公司交给萧倩的，除非萧倩是他女儿，他很自私，自私到所有事情都要在他的掌控中，不论是人还是事，所以当初我母亲发现了他的事情以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向我母亲道过歉，甚至请了最好的律师跟我母亲打官司，然后让我母亲一无所有。”

严凡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压住声音问张裕：“你知道我母亲怎么去世的吗？”

张裕皱眉：“不是因为疾病吗？”

严凡摇头：“不是，我母亲经过那件事后，确实身体不好，可是并没有病到那个程度，是死于失血过多。”

张裕皱眉：“什么？你母亲是”

“自杀”两个字被张裕咽在嘴里，进而瞪大了眼睛看着严凡，看着严凡红了的眼眶，一时慌乱。

严凡抬手捂住眼睛，泪水已经顺着指缝滑落。

他仍然记得那一片红，血的颜色，所以他至今依然晕血，必须在体检时全麻，因为他不能看到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去，他总会想到母亲惨白的面容，和那条虚弱无力的手臂。

严凡流泪，稳住声音说：“小馨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天她也去医院了，被外公拦在了病房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每个人都在叹息，说我们可怜，也有人嘲笑我母亲傻。”

剩余的话严馨已经听不清了，手中的方盘子颤颤地抖着，被严馨死死抓住，紧紧固定在胸前，她哭得身子颤抖，双手摇晃，机械地、安静地、克制地、努力地哭泣，全身都痛，没有一点思考能力，那段空白的记忆完全涌了上来，恢复成清晰完整的画面。

严馨努力遏制住嘴里的呜咽，连托盘上牛奶被颤抖的声音，都被严馨死死控制住，她慢慢转身往回走，眼前全都是医院里的目光。

医生、护士、陌生人、那个陌生的男人

她当时就站在病房外，隐约知道里面发生了大事，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小小的她没有方向，只是听着祖母的哭声，自己也跟着哭得哑了嗓子，然后看着很多的脚步，来来往往的人都将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她们的目光里有很多东西，那时小小年纪的严馨，还看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很害怕，很担心。

她知道出事了，却表达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抬头对上那些目光，然后在心里面留下了深深的恐惧，永远的恐惧，到现在都不敢面对。

严馨刚推开房门，就滑落在地，用身体关上门，牛奶洒在她胸前，印白了一片，狼狈可怜。

严馨紧紧抱住自己，玻璃杯摔碎在地上，严馨的心也跟着碎在地上。

这种破碎是无法再重塑的，因为妈妈已经走了，原来妈妈是那样去世的，那么悲伤、绝望。

严馨忽然抬头，仿佛看到余白的笑容，立刻跌撞地跑到床头，拿起手机给余白打了过去。

“馨？我在，要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严馨一下哭出声来，哭得呜呜咽咽，委屈而自知。

余白皱眉，立刻慌张起来：“有人欺负你？严家有人欺负你？”

余白着急了，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再也坐不下去。

严馨哭着问：“她后悔吗？为了我？或是哥哥？”

余白听不懂严馨的问题，知道严馨一向不善言辞，更是经常表达不清她自己的意思，这混乱的问题更是让余白无法回答，只能稳住情绪，让严馨放松下来，慢慢说。

严馨哭着向余白讲述自己听到的话，断断续续，逻辑很差，时间线错乱。

“我妈妈是不是生病，我哥哥也很难受，这么多年过得也不好，他们是父母，但是好像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妈妈是自杀，流了很多血，失血过多，所以就去世了，可是我哥哥和我我们不重要吗？她后悔吗？”

“我知道当时妈妈一定很难受，我也理解，可是我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我现在也没有亲人了，我只有哥哥，可是哥哥也很不容易，我怎么办？我的出生，我或许不应该出生。”

余白抓到了严馨话中的重点，皱眉在心里说：“小馨的母亲是自杀。”

一个女人该是多么的绝望，才可以不顾自己可爱的女儿，活不下去，自杀

这是绝望的方式，还是惨烈的告别？

余白无法猜出来，严馨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但她去世之前，一定很悲伤。

听到电话里严馨的哭声渐弱，余白轻声说：“乖别哭，别怕，你还有我，我还有你，我们可以抱在一起，我们都是彼此的世界，成为彼此生活的意义，但是这并不是全部的意义。”

“为什么？”

“因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其实从你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求生的本能让你去吸吮第一口，然后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你开始说话，爬行，走路，出于生存的需要，也是因为我们每个人要找到活着的意义，我们开始读书、写字，遇见那个让你心动的人，然后组建家庭。”

余白说了一会，听不到严馨的声音，便轻声问：“馨，你还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