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节夏甲的日子
张姐的丧事办完了,王枣与胖子带着小崽在帮忙,忙得不亦乐乎。在家休息几天后,刚刚缓过神来,那夏甲便摸上门来。
这是小崽与夏甲的第一次见面。一向不敏感、不认生、老成过头的小崽一反常态。他紧张地抓住妈妈的胸衣,不敢朝夏甲看去。
夏甲拿出一个红包,这是给小崽的见面礼。小崽的表现,使夏甲不安起来,空虚起来,迟钝起来。
“小崽,不怕,叫舅舅,他是舅舅,不怕……”,王枣在安慰小崽。
小崽这时才缓过情来,小心偷看了几回夏甲。你说事情怪不怪的,那小崽从妈妈的怀中扑向夏甲。
夏甲接住了小崽,小崽胆大地玩起夏甲胸前衬衫的钮扣。
“……我崽……”,夏甲说。
“叫外甥,别无事生非。”王枣说。
小崽在夏甲怀里玩足了,再扑向妈妈。
“钱弄回来了?”
“搞回了一半。”
“多亏胡卢。”
“屁,他不帮我说话。”
“还要怎么帮你?”
“我根本不是去要钱的,我是去要人的。”
“那骗子怎么样?”
“长得上蛮好,戒了咱夏家坪那条河水的。”
“比我长几分?”
“说实话你是越来越好看了。”
“是吗?”
“真的,镜子里头看得出的,你明知故问。”
“我不太照镜子。”
“城里的女人们每天照镜化妆的时间是农村女人的数万倍。”
“你纠缠这个干什么?”
夏甲:“我只想搞到我这一生的本份。”
王枣:“何止是本份?想找个黄花姑娘。”
夏甲:“运气差,眼看到手了的。”
王枣:“是心太大了,想报复气死我是吗?”
夏甲:“别嘲笑咱了……不过那接亲的轿子也定好了的,甚至在接亲时搞什么庆祝节也定好了的。那吹拉弹唱的歌词编好了的,是托夏三叔和不儿改了一遍的,实在是好听。”
“唱来听听。”王枣说。
夏甲:“事情没搞成气,唱起来没味。”
王枣:“夏甲,你还不是再要找的,那歌一定还要唱的,你不想让我帮忙,再找下一个。”
夏甲:“是的。有机会在城里找个打工妹。”
王枣:“找个打工嫂!唱呀,唱一两段听听。”
夏甲:“好的,我们的打算在红高粱那片地上唱一回的,那红高粱地你不是不知道,咱俩玩过多少回的,遍山遍野的红高粱比莫言家乡东北高密乡的红高粱要壮阔的多。莫言写那红高粱里的抗日故事出了名,张艺谋、巩俐、姜文在演红高粱中的我奶奶我爷爷的一段爱情故出了名。那片无边无际的红高粱、野高梁地才是艺术的源泉,只有在那神奇脆丽大自然中耕耘的人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艺术家的。”
王枣:“咱们一上云街,就经过那里,有人经常在那唱山歌。”
夏甲:“我与我的那帮徒弟练好锁呐和洋号,练好了那首歌唱高梁洒的《酒神曲》。可惜我没带唢呐来,不然我给你以一遍。”
王枣:“忘了,我这里有一只喇叭,是胖子买给小崽吹玩的,你试一试。”
王枣找到了那只玩具小喇叭,递给了夏甲。
夏甲苦笑了一回,还好,那小东西声音喇耳。夏甲运了口气吹开了。
九月九酿新酒
好酒出在咱的手好酒
喝了咱的酒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
滋阴壮阳嘴不臭
喝了咱的酒
一人敢走青刹口
喝了咱的酒
见了皇帝不低头
一四七三六九
九九归一跟我走
喝了咱的酒
花轿抬到夏家坪村口
喝了咱的酒
把这美媳妇娶到手
喝了咱的酒
再生十个儿子都不愁
喝了咱的酒
咱夏家坪的媳妇都不丑
喝了咱的酒
……
“唱得好,真是唱得好。”王枣笑出了眼泪来了。
夏甲点燃了一支烟,悠然地吸。小崽打着阳眼,他要睡了,王枣将他抱入屋内侍候他睡下,待王枣出得房来,夏甲那支烟已经吸尽,重新再点燃一支。
“去,去,去。”呛死我了。
夏甲猛吸一口,将那支烟在烟灰缸中熄静。
“再唱一曲,我赏你响饭。”王枣进厨房打点。
“有不有好酒?”夏甲问道。
“这就看你的歌唱得怎样了。”
“没得说的,现在夏家坪都在唱,成了夏家坪的村歌。”
“是姨父编的么?”
“先是大家凑起的,后来夏三叔与不儿整理了一下。”
王枣在厨房打点完毕,换下围裢,那件米花的格子裙套在身上,那身上的凸凸凹凹的美全摆了出来,那体形了已经完美收复,似那般回到少女时代。
“唱吧,唱吧,不管唱好唱丑,那酒是一成不变的,绝佳的上等货。”
夏甲:“这一曲是反驳新娘——来妮唱的,来妮有点嫌夏家坪偏远、贫脊。目的是多要礼金。”
王枣:“那是个狐狸精。”
夏甲:“这一曲是安排在闹新房时唱的。先让新娘子唱一段,再来用唢呐、圆号配合反驳。”
那小喇叭的气嘴被夏甲强大的气流唱破,夏甲重新换了个气嘴,一试效果比前一个的要好。
夏家坪
夏家坪
地下有金银
地上陨石成堆
池塘鱼儿跳
林中野鸡飞
离开夏家坪
你会吃大亏
气嘴又破了,夏甲再来修复。
王枣坐在夏甲的对面,眼前这个一米八五个头体重百十来公斤的笨倔男子没想到会弄那样的玩具小喇叭,并且玩得那么般地起劲专心,两个脸腮吹得红扑扑的。那夏甲继续吹起。
不怕你不嫁来夏家坪
就怕你后悔
不怕你不归
就怕你犹豫不决失去机会
生活是条河
河水不倒流
生为夏家坪人
死为夏家坪的鬼
夏家坪
夏家坪
谁说夏家坪贫
我要与你拼老命
……
王枣听进去了,夏甲唱进去了,情真意切,点点滴滴,入木三分。这是城市与乡村永远没完没了的纠缠,这是大自然本身万事、万物、万象的纠缠。
这俩人用餐,推杯换盏,夏甲喝了八两,王枣喝了二两。
酒助人力,那王枣哪里避得开那“武松”的神威,那王枣那里经得住那“武松”的拳醉,就那样一招一式,越挨越近。手触上肉体,心惊肉跳。王枣“哎哟哟”地被屈服。
“我向你道歉罢了。”王枣违心地求饶。
“我赔你的所有损失。”王枣事先曾提过借给夏甲五万元娶亲,只是夏甲顾及面子,回村卖了老土地。
“我答应给你找个打工嫂。”王枣本能地放弃了反抗。准备去迎合。
那夏甲如何松得住手,如何阻止得住那射出的箭,他到手是财,狠狠地要了王枣。
王枣在低吟,犹如蜜蜂吻遍花粉,犹如知了“知了”、“是了”地弹琴。
夏甲将所有日子积累起来的爱,积累起来的怨,代表夏家坪人,来和这个“假洋鬼子”硬拼。拼得个自以为的“不为瓦全,宁为玉碎。”
那小崽在床上闹了,这俩人才醒过来。
这俩人以为只是一场“黄梁美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