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聪与白衣,几乎是同时,七手八脚拉着手里的线,想要控制两个傀儡娃娃。想控制他们分开还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可是小侯聪和小白衣痴缠在了一起,谁都分不开,最后,连那些线也缠在了一起。
已经越长越繁密的、春日盛极大树叶,像乱了的、却欢快的心,喧哗了起来。不知道会不会下雨。风,不再凉了。
白衣先放了手。侯聪搭讪着,把两个嘴对嘴的傀儡娃娃收过来,“我弄好了还给你。”
“谢谢大公子。我走了。家去。”
侯聪高声叫青松传轿子,自己也随着她往院外走,是白衣先停住脚,“大公子,你是不用送我的。”
侯聪脚步没停下,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事?小侯聪亲小白衣,你懂吗?”
白衣嘟着嘴,“我又不是傻子。”
“你说不傻,就不傻吗?”他故意要逗她。
白衣的嘴巴撅得更厉害了,“别的不说,您也不看看我有个什么样的哥哥呀?早说了嘛,早五年我就什么都懂了,他懂了我就懂了,你要我说给你听吗?总不会在这件事,你也想赢我。比如那天早秋在这里要伺候你,她也亲了你的,不是吗?”
侯聪只好回身,一手拉过她近自己面前来,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白衣的小脸只露出了双眼,看着他,无可奈何。
这时候青松走过来,忍住呵欠,轻轻说了一句:“放手吧,姑娘该回去歇着了。”
侯聪一时之间,似乎听不懂“放手”是什么意思。白衣想提醒他,刚开口,就把他的一片皮肤含了进去,只好又不动了。青松叹口气,觉得主子犯心病的方式如今也是层出不穷,亲自来,把两个人拆开,自己拉着白衣的袖子送出侯府了。白衣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侯将军在月色下,抱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傀儡,抱着自己和他的幻影,一直站着,没动窝。
白衣到轿子里,轿夫抬了起来。不曾想,也不知道怎么了,白衣身边忽然又多了一个人——侯聪又跟了过来,没有解释什么,就在她身边沉默着。轿子走动了。白衣觉得嗓子紧,再不说话,可能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把脑袋放在他胸口摩挲,把他的袖子拿起来,拢住脸闻个不停。
白衣也晃了晃脑袋,晃掉那些想法,侧脸看侯聪,“大公子,我哥在殿下那里呢?你不会是,要去找我爹爹吧?”
侯聪现在才算回过神来,他“哦”了一声,“不是,我有事和你商量。你不是奇怪凤蝶纹为何出现在今日白天那个地方吗?”
“嗯。”白衣的身子松了些,终于说到当差的事儿了。
侯聪似乎也松了些,“之前,为了找出要害莫昌的细作,我的毛们,在那条街来来回回查了不少遍,为何没查到呢?下午的时候,他们又四处问了问,那几个死尸,果然是这几天才搬进去的。”
“啊?”
又到了课的时候了,侯聪对教育白衣这件事,现在感觉信手拈来,“细作嘛,常换地方住,倒是对的。尤其是他们决定让厨娘和车夫动手之后,更要搬家了。那个房子,显然是你祖父的底下人经营过的地儿,可惜这10年也荒废了,所以,你告诉我,谁带他们去住的呢?”
白衣恍然大悟,“我祖父原来的底下人?所以,也是他们杀了那五个人?成国细作杀成国细作?为何呢?再说,也是他们要刺杀你吗?我祖父过世后,他的底下人一直在大桐?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怎么知道这些事呢?”
侯聪拍了拍白衣的手,“别想了,想多了,一会儿该睡不好了。其实,我在工具房里头给你做风筝,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东西看起来复杂,只是过程复杂。目标并不复杂,这一切,都和莫昌有关,不是吗?”
侯聪这结论如此英明神武,白衣却未来得及欣赏,她喝了酒,的确困了,倒在侯聪的肩头,在深夜前往画屏巷的晃晃悠悠的小轿子,睡着了。侯聪拿手护着她从自己肩头往下滑的脸,听着她的呼吸,想出了一个计划。
白衣又一次日三竿的时候醒来,奶妈子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信是侯聪一早派青松、连同小侯聪一起送来的,叮嘱她自己有些事要安排,让她在家歇着,不必出门,等到观花楼摆流水宴、看夜明珠的时候,自然来接她。
白衣读了信,慢悠悠起身,老妈子笑着催她:“姑娘啊,可不敢再慢了,这一大早找你的人,多了去了,可不能让人等着!”
老妈子告诉白衣,缓过神来的何副总管,亲自到府道谢了。宇文兴怕失礼,连忙找人连长空也叫了回来。白衣听说哥哥回来了,心里也欢喜,料定他在常府毕竟忙碌劳累,回家哪怕歇一个时辰也是好的。白衣洗漱了,顾不得用早餐,下了阁楼,出了花园,过了二门,到了正院,父亲和哥哥正陪着那位大太监。
地摆了几担的礼。
何副总管一看见白衣,笑意从眼纹儿里溢出来,人也从椅子站了起来,开玩笑叫了一声“小恩公”,抬手就作揖。宇文兴替女儿说着“当不起当不起”,看着白衣规规矩矩地进来,福了福,呆呆立在那里,想着该不该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白衣也在心里叹了气:这几天有种错觉,自从跟着侯聪当兵,受他那些奇怪的调教,仿佛是和大公子也好,青松也好,慕容行他们也好,融洽相处了,可毕竟是错觉,一见到外人,又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好,恢复了呆气。
何副总管比谁都会说话:“怎么当不起呢?我能起床之后啊,第一件事就是进宫给皇请安,这第二个地方,就是府了!哎呀,白衣啊,真乖。我见惯了宫里那些假装灵透的孩子,这一见到你们宇文家的小姐啊,真是神清气爽。宇文将军,家教好啊,风水也好啊。公子姑娘,都争气,又孝顺,又出息,又善良。有福气啊!”
宇文兴这时候心里酸痛,除了苦笑,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内相莫夸,白衣倒罢了,长空这小子,您等于也是看着长大的,多淘气啊!”
“来来来,坐坐坐,”何副总管倒让了起来,满眼亲近热乎地看着白衣贴着长空坐下,叹口气,把常年浸淫在心机场的虚伪也收起来不少,“咱们大桐不是都说,淘气才是皮实嘛。只愿你们家啊,福寿绵长,以后长空娶妻生子,白衣嫁个好人家,都得到福报。哎呀,我呀,也出不了什么大力气,我已经派个孩子,告诉了小侯将军,这观花楼流水宴的钱,我来出。”
“内相如此厚待,老侯将军和小侯将军自然是感恩的。”宇文兴陪着笑。
“这个,下江南以后的事儿嘛,”何副总管收住笑容,“走一步看一步,大家都想想法子,总有办法的。”
话,是很明白了。宇文兴看着何副总管。
这位大太监,本身不知道“替死者”的事儿,他是被洛维威胁的时候,才明白有这个安排的,从这些日子的状况,到刚才这一瞬宇文兴的反应,让何副总管彻底确定了。他不是坏人,他知恩图报。他知道宇文长空的勇敢,是为了妹妹,可是宇文白衣那场拼命,却是单纯的——人家小丫头不图什么,对自己也没有义务,危机时刻,奋不顾身救了自己的老命,如果真能拉宇文家一把,这手不伸出去,就不算人。
宇文兴没说什么,拱了拱手。何副总管向长空和白衣笑笑,就此告辞。
白衣还不太明白这些长辈们话里隐藏的意思。她跟着父亲、哥哥出门送客。就看到慕容行过来,给宇文兴行礼后,凑在长空耳边,顾不得进门就说了起来。长空听着听着,眼神看向了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