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行离开了宇文府,把一切侯聪交代的事情,安排明确。像少年时光一样,他永远相信大公子的计划能实现。可是压在自己心里的秘密,到底应该吐露给谁?
他这样想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抬头向街边的酒楼望去,深灰色眼睛里映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分辨了片刻,才认出那是名妓早秋。
慕容行和独孤正、元又、长空几个不同,并不热衷于在姑娘堆里寻欢。因为侯聪交代的一些事,才和早秋、晚冬她们有些交接,每次他都是目不斜视,话也不多说一句,因此,竟然没有一下子认出早秋来。
就因为多看了两眼,她的五官才第一次清晰起来,软软的,诱人的,像一朵快要融化的蜡,雕成的花。
此刻,她在酒楼二楼靠窗的座位,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往街看去。看到了慕容行,她的眼神变了变,从空洞,到燃起了一星的光。慕容行看得懂,这种眼神是无奈与求助。也许,这正是他自己,想投向世界的那种眼神,所以他懂了,并且丝毫都没有犹豫,向早秋点点头,快步转过街口,到这家酒楼的正门,沿着楼梯到了二楼。
早秋与几个面生的姑娘,正陪着几个权贵喝酒。这些人慕容行都认得,左不过是东风巷、画屏巷的那些子弟,有些人家里父祖的官职比慕容家高些,有些低些,一连声地叫着“少见”,招呼慕容行进去喝酒。慕容行脸冷冷的,接过靠自己最近的小田侯爷手里的杯盏,一仰而尽。看了看早秋,又看了看主位请客的人是谁。
“齐公子,实在过意不去,小侯将军有句急话,得问问早秋姑娘才行。”
齐将军家那位老三肠肥脑满,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哈哈大笑,“什么话,都辛苦你跑到这里来了。”
但他也只有这一句废话,整桌的人是没有一个敢得罪侯聪的。14、5岁,他们全得到了封赏和职位,真的到阵前杀敌立功的,就人家一个。齐老三只是胖,人又不坏不傻,大声命令早秋跟着慕容行离开,“小心伺候”。
慕容行依旧是没想什么,接住了早秋一个感激的目光,等她收拾好了走出来,在前面为她开路,远离了那个房间,虚扶着她走下楼梯,走出酒楼,这下子,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是早秋看他愣在那里,笑了笑,竟然有些怯懦地问:“回去喝杯酒水吗?”
慕容行知道她要叫自己去止君楼,待要答应,想不出理由;待要拒绝,也想不出理由。早秋仿佛默认他答应了,抬腿就走,慕容行只得跟,闻着她衣裳漂浮在春风里,正散发出浓烈的香,头也不回,只顾说着:“我是什么都行的,就是忍不了那位小田侯爷,一定要鞭子抽绳子捆的,还要烧香。要不是你来,明早我回去,得歇好几天。”
这么私密的话,她都对慕容行说了。也不觉得怎样。人就是这点奇怪,见过几面,不一定有话说。不说话,不一定没注意到彼此。
“早留了意的,我对慕容公子。”早秋回头委婉一笑,不像平时妖娆流荡、挥霍美丽的媚态,倒仿佛有些害羞似的。这句话,也正好应了慕容行想着的心思。慕容行浅浅一笑。
他很少笑,仿佛一直很阴郁,早秋是第一次见他的笑容,心里一阵哀伤。
慕容行到底周到体贴,叫了轿子,护送她回去。止君楼的人看到是慕容校尉带回来的,不敢多问,两边儿十几个姑娘夹到迎着、笑着,让他们进了早秋的闺房,茶水点心手巾,又呼啦啦都退了出去。
近日的事,慕容行知道早秋两次“出局”,一次本来该伺候侯聪,一次是伺候那个成国细作。事毕之后,是他安排人送早秋回去,早秋当时呆在轿子里,身还带着成国细作的味道、力度,听到夜色里他冷静的声音在外面叮嘱:“妥妥当当的,送到房间内,保证姑娘安全。”
隔着轿子,她听着这一切,只觉得安心。竟不自觉地,幼稚地,将脸贴向轿子,只为离说这句话的男人,近一寸,就立即被抬走了。
慕容行没有动茶水,只是低头坐着。他知道她是做什么的,甚至连细节也不免了解一些。早秋倒是不明白他们在忙什么,就晓得要在刀尖舔血。
“你有心事。”早秋说,轻轻地,试探地,拉起他一只手,拿自己双手捧着,想暖暖他。
慕容行一直沉默。早秋也不急,因为就这样呆着吧,多好。说完了,反而要走。
他终于抬起了头,“你知道有种粉色的药?有种蓝色的药吗?都是粉末的。”
自己也很吃惊,这种绝密居然会对她说。
早秋有些吃惊,又有些欣慰,多少,还带着点挑逗的样子,拿食指尖儿,在他腕子轻轻地滑,“慕容校尉真是干净,连这个也不懂呢?”
他又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被夸。
早秋放下他的手,懒懒地起身,进了卧室,窸窸窣窣一阵子,走了出来,拿着一个小药柜,打开来看,正是一种粉色的药粉。“这是我们楼用的,叫情根种,说白了,你们如果用到,那材料比我们强多了。拿一点点,掺在饭菜里,给客人吃,他自然越看你越欢喜你。就会再来。”
早秋又起身,先把那个小药柜收了,然后回来,笑着继续说下去:“至于蓝色的嘛,是我们自己吃的。叫连根拔。不至于讨厌谁吧,但是之前就算是再欢喜,总也能清醒起来,想想该怎么办?”
慕容行有些不解:“你没有蓝色的粉?”
“我不需要吃啊。”早秋得意地笑笑。
慕容行也笑笑,“你也不需要给客人吃粉色的。”
早秋大笑起来,眼角居然笑出了泪花,“各花入各眼。也不是谁都喜欢我。怎么,慕容公子不需要吃,就觉得欢喜吗?”
他恢复了冷淡,没说话。
她笑着,等着。
慕容行又提出了疑问,“那么,给女人吃粉色的粉,给男人吃蓝色的,会如何?”
早秋好像明白了什么,点着头,“我猜,前半程喂女人,后半程喂男人吧。”她看到慕容行点点头默认,“你们有大事要忙,这倒是合理的。前半程让女人对男人情根深种,男人怎么好拒绝的嘛。后半程让男人断然绝情,那女人就会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吧。让她死也行。到哪儿也跑不了。”
慕容行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有些放下心,因为毕竟不是害侯聪性命的,又有些愧疚,因为自己连这个都没推理出来。接着,是无限涌来的无奈寂寞,让他窒息不已。除了莫昌,其他人都在皇帝的算计之内。即便白衣、侯聪如此忠诚,皇帝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加码才好。
正想着,早秋问他,“你留下吗?”
慕容行笑了笑,“等我从江南回来吧。”
他起身把凉了半截的茶喝了,留下银子,走出了止君楼。他知道身后的佳人在窗口望自己望了很远。早秋,确实是一朵解语花。他确认了,但他没空想她。
他现在,开始担心起侯聪的计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