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净慈寺(十六)(1 / 1)笃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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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余大法师嘛。”余沉沉敲着木鱼,黄铜色的木鱼,铛铛铛的声音,声色均匀,她微微闭着眼睛,额上有不知是汗珠还是雨天的湿气,我站到她的身边,手里头捏着香,看着她讲,很显然,她是没有见到我进门。

监寺静灵等一干僧众都已离开,空旷的大雄宝殿里面就剩下脑袋上光秃秃的“仪清”法师。

今天的庙会也落下了帷幕,来往的香客变得很稀疏,中间到中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雨,来的人就更少,此时,下午三点多钟,因为阴雨天气,天好像比平日里要黑得早,天光暗下来。

她不再是那个调皮的女孩儿了,她真的入了佛门,真的剃了度,想想心里头就难受,从此,她就奉行慈悲心性,远离外在喧嚣,回到那种本真世界里头去,任你怎么叫唤,她都很难走出来。

“也好,也好。对她来说,也不妄是一处归宿。”事实上,她出家不出家,出家,令我们这些人难以接受,不出家,在外面的世界里头郁郁寡欢,反正就是不管怎么样都有一方面要不自在,此番,倒是她自己清静自在要更加真实一些。

“施主。”这个称呼几乎已经是她的下意识,已形成自然习惯,施主,这两个字,以她现有的身份来说,对谁都可以如此称呼,直到微微一抬眼,见到是我,眼光渐开,刹那间,脸上冒出难堪来。

微微动动她猩红嘴唇,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余沉沉向来是没有涂口红习惯的,却是那么一种颜色,真是令人感到奇怪。

不过,她依旧很漂亮,很美,虽说是讲一个尼姑漂亮,即便只是在心头动了念头,那也是一种亵渎。

可是,她水灵灵的眼睛,还是那么动人,像是五更天上的星星,晶莹光亮,晶莹中带泪。

刚想蹲下身去,她停下来,伸出手来,挡住了我。“施主,请自重。”直觉得心头一紧,倒退两步,就要跌坐在地上,这一句话就像是从嘴里长出的毒刺一般,令人胆寒,别说是先前的调侃,就连接下来说话都不知所措。

她头上的戒疤,凑近了看,就知道是新近的,还结着痂,只是看见就会觉得疼。她低着头,谦卑的对着佛像,就好像她面对着的就是真的佛祖一样。或许,在她眼里,那就是真的佛祖。

“你真的不用再来,我已安心在庙里侍奉佛祖,不必挂念。”这就说是下定了决心,她从来没有像这般笃定,这般毅然决然。

“你疼吗?”她低垂着头,这时候,尤其是现在一干僧众都已褪去,就剩下我两个人的时候,感觉越来越明显和浓烈——她还是个女孩子,确切的说是个高中还没念完的女生。

一个女生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头发剃掉,该是出于何种何样的勇气。犹记得小时候,村里时常有过来收长头发的小商小贩,很多家里的女孩儿专门留了长头发,听到叫买声,便在家里用剪刀把头发从发梢剪掉,送出去卖掉,换来的三五毛钱补贴家用。邻家有漂亮姐姐,留着一头着实令别的女孩儿艳羡的长发,终于在某一天在她母亲的要挟下,忍痛剪掉,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一般。

到现在的这个时间,随着家庭经济的改善,已然没有说是售卖头发的买卖,余沉沉像其它女孩儿一样,是十分看重自己的头发的,即便是没钱,她也要买好点儿的洗发水大打理头发,着好像是她能为她的秀发做的唯一的事情,平日里,她的书包里都放着一把木梳子——那可能是她最精致的化妆用具了的。

始终低着头,光秃秃的头顶,我宁愿发动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将她的秀发复原。

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才会打心眼里充满遗憾?才恍然醒悟一般去后悔?那又有什么用,往昔不可追,来者又不可知。

目光呆滞,一如她低头一样笃定,除了大雄宝殿,一口气才出出来一样,天光清朗很多,乌云散开来,天上露出它原来的白光,照在地上,不那么浑浊,变得清晰明白。站在大雄宝殿前面,能看到山门外的圆场上几辆停着的私家车,从山门到大雄宝殿这段距离相当空旷,仪真拿着竹扫帚在一级一级的扫水,顺手把风雨后留下来的树叶和残存的垃圾物什清扫了去。

门口坐着那位“时尚大哥”,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背靠着门板上,嘴里叼着烟,悠闲的抽着烟,好似这里就是他家的大院,不是什么大净慈寺。

“出来啦,说得怎么样?给了说法没有?”他看着我憔悴的神色,煞有介事的说道。无奈只好摇摇头。

“嗨!很正常,我看也是。”

“你呢?你媳妇儿愿意跟你回去么?”他掐了烟头,很快的摆摆头,“没救了,中了魔,我在这儿都等了人家五年啊,从我第一次决定来找回她,到今天为止已经五年啦,没有任何效果,一开始说是被灌了迷魂药,现在看来,任何迷魂药也没有这么大的药劲儿,这就是中了魔!”他吐了口唾沫。

“这儿的监寺是你爱人?”

“昂……昂。”他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嘟着嘴巴,眯起眼睛来,点点头,还别说,知错的男人神情之间还透出几分可爱出来。“原先是,后来这不把人给搞丢了么?唉……”这叹气声被他拖得很长,好像由此造成的后果悲剧无穷无尽,“倒是等到后悔,就已经晚了,咯,这不就是在忏悔来了,可惜了了,人家出了家了,出家!你说她怎么能出家呢,昂!”听他的口气,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最难办的事情是如何挽回一个已经出了家的人一样,除此以外的其它任何事在他都不在话下。

“万一……万一不行,你就再找一个嘛,看起来,你也还年轻嘛,而且算得上有钱人。”

“老弟,人也给我这么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他们不明白,就好像是自己造孽似的,越不过她这一关,找了好些人,回过头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所以不管多久,我都等,至于到底要等多久,我也不知道,或许,今天回家之后,真就应了欣婉的话,不来了。”

“按说不应该啊。”我上下打量着他,此话主要是指他的雍容富贵相,还有就是圆场上停着的丰田霸道,他听懂了我所指。

“哥告诉你,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你就会发现什么钱啊,名啊,利啊的,都他妈是浮云,尽是虚的,什么是真的?昂!一个是健康,另一个是归宿。”由此,他照着这个思路逐条进行阐述。“身板儿一定要硬朗,你看我,要是个病秧子,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怎么还有精力上这儿来折腾,所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绝对是真理,没有好身体,什么都是扯淡,这人呐,到了中年就有明显的宿命感,撇开生死不谈,终归要找个归宿的,不管那是什么样,总归是要有的。”

“是哈,你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可不咋滴,老弟啊,我看得出来,你对人家是真心的,甚至我都觉得咱俩很相像,我们都在坚守,坚守着自己的爱情。”他接着点了一根烟,抽空递过来一根给我,我推掉。

“学生不让抽烟。”

他盯着我,微微皱皱眉头,有点儿不屑我这样说话一样,“那学校还不让学生谈恋爱呐,你咋还撵人撵到这儿了呢!”尴尬又好笑,“听哥的,抽一根,不碍事儿。”他叼着烟,“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

“不挺会的嘛,咋的大小伙子还不好意思,害上臊了还。”嘴里吐出长长的烟圈,山门口的风一吹,便四散开来,“咱说道哪儿了?”他反问我,显然,时尚大哥是一个健谈的人,至少,吹牛的功夫一等一。

“你说到爱情了。”我给他把话茬接上。

“嗯嗯,对,爱情。哥承认,物质富裕,不瞒你老弟,家里好几套别墅,省城里好几套房子,名下的豪车好几台,做生意都做出口的生意,人前人后,那足够光鲜了,按说咱这种条件,不缺女人来爱的吧,可是,哥心里面还就是看不上外头的庸脂俗粉,那些个女的,没有哪一个入得了我的眼,偏偏就喜欢上了静灵,你说怪不怪,我使劲儿的忘记,我越想忘记,可他娘的却是越清楚,我叱咤半生,对欣婉这份情谊,现在成了……成了这个……这个……劫数,对,劫数。”他最后中肯的说道。

“喜欢上出家人,算怎么一回事儿嘛!和尚是超脱俗世的修行人,不兴这一套。”他看起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五年的时光,不论对谁来说,都足以证明这个人的真心。

“那你呢,不也是在这儿同老哥作伴了。”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我没话说,他在一边儿打起了哈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骄傲的看着我,对这句诗的引用颇为自豪。

最后,天色渐晚,时尚大哥邀我乘他的车,他载我回学校,正好也顺路。正当我们出了山门,往圆场上停车的地儿往下走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雪佛兰在圆场上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后排座位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余沉沉的母亲李姑珍,先前下车的男人扶了她一把,从另外一边的车门下来了副校长还有年级主任奎。

这四个人,只有最开始下车的男人,我比较模糊,肯定认识,但不记得在那里见过,联想到余沉沉,茅塞顿开一般的想到郑良这个人,因为许久没有见过,由于相貌的改变,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他们,是冲着余沉沉来的。

仪真接待了他们这一行,而我就木在了山门前的阶梯上,呆呆的,想到什么,有很犹豫,吴大哥走在前面,他走路很有富贵的气质,步子很快,也很洒脱,很少回头,爽爽快快的往前走,见我停下来,他回过身来,“怎么了,老弟,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吗?”我揪着嘴巴朝前指指。

吴大哥便折身回来,当然,在这之前,他是沿着我的指引看过去的。“怎么?这些人你认识?”

我点点头。

“来找你,还是找那小姑娘?”我说是找她的。并且告诉他让他不必等我,先走,不要耽搁时间了。

他给我说不着急,正好看看,他所说的看看,在他来说,纯粹就是看热闹的,不过,倒也不让人十分讨厌。

年级主任奎和副校长看了我一眼,嘴巴微动,我就意识到他们肯定是有话跟我说的。

果不其然,年级主任奎腆着大肚子,“人在寺里面么?”我有些怯懦的点点头,李姑珍顺着台阶往上爬,她很有些吃力,一边的郑良的一直搀扶着她,副校长走到身边,丢下让我回去的话,说完便也跟了上去,吴大哥一一看着这些人往上去。

他拽着我的衣角,扯了扯,“咱上去,看起来有戏。”说完我便跟他又回到寺院里面去。

当此之时,大净慈寺主持静慈从大雄宝殿的后面禅院里面走出来,真是奇怪,要说庙会不见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静灵会是这里的主持。她们前后脚进了大雄宝殿。

有种不好预感,里面就余沉沉一个人,如果她现在还没有离开的话。那大雄宝殿现时成了一座孤独的城堡似的,“围攻”的人很多,她一个人是守不住的。

打算上前去,吴大哥拉住我,“看看再说。”说话之间,监寺静灵为首的领着一干僧众进去,原先孤寂的大雄宝殿又热闹起来,连殿里面的灯火都已亮了起来。

我和老吴站在僧人的后面,细细的听着她们说话,主要是副校长和郑良说话,李姑珍在殿里看到余沉沉剃度模样,身子骨一软,瘫坐在地上,只顾着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这样做,是何居心我都了然于心,这个人,是一中的学生,尚在学校,不是你们宣传的什么活佛,不是具有什么神通的人,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人就是人,把人随便的打扮打扮,神话掉,你们这是在犯罪,搞明白一点。”副校长义正言辞,监寺在一边似是若无其事,神情淡然的听着她说话,倒是主持静慈脸上有些挂不住。

郑良也摆明一个态度出来,同样,他操着带着官话意味的普通话,说了一大篇。本来按照这种像是谈判的场景,现在该是寺里头的人讲话,却一时间鸦雀无声,纷纷看着不紧不慢敲着木鱼的仪清,任周边如何嘈杂激烈,都无动于衷,仿佛她真的跟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头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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