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站从发现江豚的那天起就开始热闹起来,县里的、市里的人络绎不绝造访这座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院,都奔着看稀奇,找江豚的目的而来,就此,刘站长这几天很忙。
一方面是应酬,很显然,他虽然是站长,但来的人要么是科长、局长,不论是哪一个都比他“位高权重”,一直以来,他的工作重心还在余沉沉身上——他固执地认为余沉沉这个小姑娘是有神通的。
而我,现在也不得不怀疑她身上确实是有着召唤不可抗力因素的能力。
而她,坚守着壁垒,不管是谁来,都紧紧地把那扇奥秘之门关上,任何人不得入内!
无可奈何之下,就只好一直留着,并且指派了两个水管站的工作人员陪护着。这种状态令她感到很压抑,用她的话说像是在坐牢一般。
整天受监视,别说一天,一刻都受不了!
我的心里有个两面派,一方面我觉得不论怎么说余沉沉与江豚事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怪水管站的人,应该如实的讲明其中的原由;另一方面我又认为水管站的人未免小题大做,世界形形色色,太阳底下就没有新鲜事儿,为什么要对余沉沉这么苛刻。
“要不……我是说尊重你的想法……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不行是否可以说明一下情况?”我很犹豫,也很纠结这么说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怎么讲?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办事,我想要自由,你知道的,后来我想要解脱,你知道的,再后来,我相信佛性,尽力释然,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呢,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度过光阴,我有什么错误吗?想不明白。”她很淡定的将这些话说完。
“可……可……”我一度哽咽,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的余沉沉,她显得十分神奇,不免与她的过往联系起来,现在对余沉沉,我是有强迫症的,即是不管多么渺小细微的动作,我莫名的都要去追问其中的原由,当然,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想法,至于那是否是真实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可是你又不愿意看我难受,是不是?”她朝我眨一下眼睛,以此俏皮来化解我们两个人之间冷清的气氛。
点点头,外面下起了大雨来,雨水还不小,雨水顺着窗户下如注,很快便成了满窗的雨帘。
我自费住在余沉沉隔壁的小房间,相比水管站给余沉沉安排的大房间,我的小房间就显得特别逼仄,只有一扇小窗户通风。
连日来的奔波感到浑身疲惫,回到小房间里面,趴在床上,安静地只能够听到雨声,昏昏沉沉的睡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外面的天空上扯着闪电,电光火石透过窗户,一闪一闪甚是可怖,咚咚咚的敲门声,我坐起来,由于还没有睡醒,脑子中间是一片混沌状态,擦擦眼睛开门,余沉沉站在门口。
黑暗中间,她瘦小、单薄的身子在颤抖,接着轰隆一声,天光照射下来,在短暂的、激烈的天光照耀下,我看到她在流泪,她脸上很清晰地出现两道泪痕,就像是平坦地平原上涌出的两条平行的河流一样。
顺手开灯,按下开关却没有亮灯,我伸手去拉她的手,她紧张的说停电了,她一个人呆着害怕。
“快进来!”我俩抹黑进到我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头。
“我一个人呆着睡不着,非常害怕,所以我就过来了,实在是打搅你!这些天已经够麻烦你的啦!”
明显的感觉到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漆黑一片,她瘦小的身子几乎全部缩在我的胸怀,我们就这样自然的抱在一块。
“放心吧,就是下雨了,没事儿呐,有我在呐,咱别怕哈。”我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你还说呐,你自己说话都在抖,还安慰我呐!真的是……”她的嗔怪在这夜空中显得那样可爱,消散了我大部分的害怕和忧惧。
凭着好几次闪电光将我们恐吓得不轻,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原先是她的害怕,现在她却鼓起勇气来。
“我困了,要睡觉!”
“好,你睡吧。”我扶她到床边上。
“那你呢?”她温柔的话确实激起了荷尔蒙的释放,就好像是潮水,好歹是被我压下去。
“我这儿有椅子,就坐在你旁边陪着你。”
“那多不好!也睡不好,你在这边儿,我躺那块,我相信你的。”
“拉倒吧,不能这样,你睡吧,睡吧。”她拉着我的手没放,我也就那样让她牵着。
“离我近点儿,我还是害怕。”
按她说的,我尽量靠近,好像是我靠近一些,她安稳很多——我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
我们住在二楼,这个民宿靠着江边上,江水涛涛,水声和雨水夹杂在一起,格外喧闹,她慢慢的安睡,在这间小房间里,她呼吸匀称,似乎窗外的风雨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几乎靠在椅子上将要睡着,楼梯和走廊的喧闹声再一次让我清醒过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门边上,外面的响雷和闪电把天空整个撕裂开来,随之而来轰隆一声,随着房子一震,震耳欲聋。
房间的门开了,因为是摸着黑,看不清楚是谁,就是感到从门外吹进来大风。
“有人嘛!发水啦!快出来!快啊!快!”像是一部巨大的机器被那个人按下开启键,我浑身一热,摸索着拽起余沉沉,一把抱着往门外使劲儿的走。
走到门口,才知道是店主来,店主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照在走廊里头,一束强光打在悠长走廊尽头的玻璃上,强光又反射回来刺激着我们的眼睛,眼见着那头已经开始漏水,成股的水流从窗台上喷薄而出。
我拉着余沉沉踩着水下楼。
迅猛地江水是没有颜色,它跟夜空融为一体,江涛不知有多么巨大,在那种环境下,直感觉江涛将我们彻底吞没一样,江水不断地打击我们,在店主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后面的小路撤离。
带着的雨伞被强风撕扯碎掉,好不容易爬上公路,路边上的水流依旧很迅猛,身上、鞋子里,就连裤管里都是水。
沿着这条马路,我们往水管站的方向去,水管站是最近的遮风避雨的场所了,从近处看也还亮着灯。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店主的手电一打:“彻底完了,彻底完了!泥石流的石头撞上房子了,彻底没救啦!”沿着店主的手电光线,隐约的看到两个比房子还大的石头顶在民宿房子边上。
心里吓得一颤一颤——要知道第一个石头撞上房子的时候我们还在房间里头。
等我们到水管站的时候,看到了其它几个住宿的人早已到达,刘站长身上还是雨衣,“好险!差点儿就交代!真是太可怕,这雨下的可真是邪性!”话几乎还没有讲完,房顶上那颗闪闪停停的灯忽的一下熄灭掉。
水管站的房间里面彻底黑了下来。原先大家还说着话,现在就都安静下来,仿佛这是间空房间一样。
时不时的能听到剧烈的江水中传过来轰隆轰隆的声音来,水管站的站长好几次跑出去又跑回来,空气中充满了奇怪地、紧张的好奇感——都等着站长讲述外面的情况。
“上头有泥石流,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山石在江里面,现在水面越涨越高,看起来大坝要泄洪了,要是堵住江水,形成堰塞湖,那就麻烦大!”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几乎连呼吸都停住。
一直等着,我不知道这个房间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黑漆漆的,我只知道拉着余沉沉,她身上都打湿,她紧紧地靠在我这边,我全身直觉得冷得紧,只有与余沉沉接触的肩膀是热火的。
我们靠在一只柜子上,等待着天亮。中间站长又出去好几趟,在迷迷糊糊中间,听到他说话声:“雨停下来了、山上有滑坡、江里面有好几个大石头……”只要不是说要撤离那就还好,而且我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天一亮,我就和余沉沉回家。
天刚蒙蒙亮,大家都出门,院子里铺满了湿漉漉的树叶,那几棵梧桐树大片叶子几乎全部吹落,栗子树的枝干从中间拦腰断掉,前面土路上形成鲜明的冲沟,坑洼里头积满了水。满是污浊。
往院子前面一走,站在栏杆边上,看到江面上的浑浊的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同一条河流——江面不知道上升了多少,江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木头、垃圾、残破的树枝等。最鲜明的还是现在屹立在江水里面“大石头”。
却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形色分明的,似是巨型雕像一般,形象也极好辨认,一个是佛像!一个是巨型江豚像!还有一个像是三清中的一尊,最大的那个大石头不大好辨认,乍一看像是古装剧里面的小兵,似乎披着盔甲,似乎是一位古代战将,凭着我的认知,很想电视剧里面演的赵云。
“我的天啦!这是哪里来的!从哪儿冲下来的!”几个人在议论,更多的人拿出手机拍照。
有见识的说是上游原先大净慈寺不远的飞骑将军庙悬崖上的巨幅石像。
风吹在身上很冷,而且既然天亮了,就要趁早回家。
我和余沉沉在众人还在围观之际离开了水管站。山上的公路断了,交通断了,我们只能靠着步行爬山。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就看到远处的一座山少了一大块似的,从中间消失一半似的,只剩下黄泥巴土,眼见的滑坡。
“咯,那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将军庙吧。”余沉沉指着远处的山峰说道。
“雨水可真大,能把半壁山给冲下来,大自然的力量真是很恐怖!希望山上没有住人,没有伤亡就好。”我嘟哝着,继续往上走。
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家那边儿得是什么样子,山地地形最怕的就是泥石流。
可是路途很远,而且有很多路因为大雨的原因已经走不通,到中午的时候我们走到了高岭坡镇,好歹是有可以落脚之地。
小街道上的淤泥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整个小街道就像是被脏水清洗过一样。
找到一家超市,街道上偶尔可以看见一些车辆来往,看见有几辆是从梅镇上来的,我感到很幸运,跑过去,由于前面的路已经断掉,所以这些车到了这里也就只能调头回去。
我和余沉沉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司机本来是要去县城买蔬菜,现在也只能作罢。
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主要是聊昨天下雨的事情,据他说梅镇也下了大雨,河水也上涨了不少,基本没有造成灾害,可是没有县城那么严重,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的心里就放心不少。
等我们到达梅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依旧阴沉沉的,山上的雾气似乎预示着新一轮的降水。
我一直到大垭村才和余沉沉分开,眼见着她一级一级的爬上石阶梯,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往扑朔迷离的白雾里面走,她告诉我她已经决定要复读。
她认为她有必要再走一程青春,不留下遗憾,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断然选择去念大学,她一定会后悔的,就像是有一段必经之路她没有去历经,从而冒失的忽略掉,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一定会捶胸顿足的失悔一样的。
可能,对过程过于执着、苛求完美无缺的人都有这样奇怪的问题吧,即是对待自身所经历的一切都想着在客观上和主观上都达成心满意足,对待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哪怕是很小的事体,都要精益求精,颇有强迫症的风范。
到家的时候已经又是傍晚,家里没有灯——应该是由于雷雨天气断电还没有恢复。爹妈坐在门前。
“他们说这两天高考成绩就出来了,怎么样,到时候你查查,然后填志愿吧。”我爹开口道,他在暗淡的天光中看着我,就像是在看秋收的庄稼——培育这些年,终于要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所以看起来他比我更急切高考成绩,至于考多些分数,他是不关心的,只关心最终的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