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谦的笑容总是距离很近的。

它让人感到舒服。

他长得很清秀——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唯有几个关键词可以概括他：淡雅、娴静、自然。

或者更多。

尹晓宇说不上来。

“会议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尹晓宇的第一反应。

他从未遇到过此类的情况，这让他感到意外和费解。之前因为害怕打扰了别人谈话的担忧也烟消云散。

实际上，

如果真的有事情在谈论的话，也就不会同意他的申请了，这是个很直白的答案。

尹晓宇还是有些许顾虑。

许谦并不像那种会因为某些事而生气的人，很随和、友善，亲切。

“那他是在做什么？”

这是尹晓宇，进入会议室后，第一次对自己的发问。

原本想象中的词曲交易，并没有。

原本想象中的诗词交易，也没有。

这不符合他的预期。

反倒让他感到烦乱——即便他原本就不喜欢，或者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如何去说起？

更像是在做一项研究时，原本明明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并为了结果去努力。

而最后的答案，与自己的预料并不相符。

很奇特。

“朋友，你还在吗？”

许谦看了看右上角的人数显示，那个刚进来的朋友是还在会议室里的。

但他们已经沉默了几乎半分多钟。

这一段时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让许谦感到了一丝困惑和费解。

在此期间，他曾友善地发问：想听听我弹吉他吗？

答案是——沉默。

许谦不想放过一次表演自己才艺，争取到粉丝的机会。

尽管，有些艰难。

“当然。”尹晓宇回过神，又揉了揉眉心，发送消息。

“我在。”

最近的研究折磨得他精神憔悴。

幸亏他还是坐着的。

如果是站着，那一定会浑身酥软地向旁边倒去，被引力拖到睡梦中。

“你好像心不在焉。”

许谦打趣了一句，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或许，是在忙着其它的事。

但人还在，并非是之前所想的，系统故障。

“嗯……许先生，你在做什么？”

尹晓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略微思索，又加上几个字：“我是说，你现在的情况？”

不像一个在等待着交易的人。

“我在直播。”许谦很高兴尹晓宇能问他这个问题，顺手爱抚地摸了一下吉他，“这是我的老伙计，它的声音很好听。”

直播吗？

尹晓宇没有第一时间在大脑里做出反应，他愣了那么几秒钟。

那段时间，大脑几乎是空白的状态。

而后，才冒出各种奇怪的念头和猜测：是在等一个人直播？是在等一个人交易？是在？

又或者……

“最近没事，开开直播，也许能交到不错的朋友。”许谦横了横眉说。

……

尹晓宇在想：

许谦的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甚至比自己要阳光。

他已经狼狈的报不成样子。

许谦的才华，应该比自己这毫无作用的研究更有用。

在闲暇的时间里，直播，交朋友。

这应该是十分好的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至少比自己的要好很多。

“他要直播唱歌？”

“是否也会直播朗诵或者创作？”

好奇、

向往，

似乎许谦的轻松随意，已经成了很美好的一种梦境。

“我可不能直播做研究。”

尹晓宇想到这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哭笑声，然后在屏幕背后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

“许先生，你说人生是什么？”

尹晓宇的内心，不知什么时候起，突然冒出了这个问题，萦绕不去。

“人生是什么？”

许谦顺手拨弄了一下琴弦，也微微皱眉去仔细思考，终究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上升到哲学的谈话了吗？”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我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许谦看向屏幕。

“我听过您朗诵的诗歌，人生颂。”尹晓宇回复他。

“哦，这样啊。”

许谦似乎明白了，又露出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苦笑。

“你是个学生。”许谦说。

语气是肯定的，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正确。

“是的。”尹晓宇在听到这句话时，有种趋于玄学，而不再属于科学范畴的诧异感。

“您怎么知道的？”

许谦并不知道：他只是猜测，能听他朗诵《人生颂的人，除了张渠他们学校晚会上的学生，还能有谁呢？

答案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我猜的。”许谦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不是无形的。

尽管，

这在尹晓宇那本就困惑的心里，加上了一层更浓重的怀疑和无法确定的联想。

尹晓宇久久没有说话。

……

“人生是什么？”

许谦喝了口水，等了好一会，才说：“我们还是回到你的这个问题上来吧。”

他措词了片刻。

“问这种问题的人，一般都是学生，经历了或者正在经历一些事的学生。

好吧。

请告诉我，朋友，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只要不是问：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么，

这个学生，这个年龄尚小，还没有步入社会，体会残酷现实的孩子，应该是不会出太严重的事情的。

尹晓宇听到许谦的话，愣了片刻，恍惚间，思索了很久很久，就像从宇宙初始直到现在那么漫长。

事实上，

这也确实花费了几乎三分钟的时间。

直到许谦弹起吉他，那淡淡的琴声和旋律响起，尹晓宇才最终决定，和许谦说些什么。

“我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他说。

“如果方便的话。”许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决定倾听这个孩子的困难，尽量想办法帮助他。

是情感？

也许吧，一个被女朋友甩了的可怜男孩。

“我不是很想谈这些。”尹晓宇眼中的纠结还有痛苦，再一次淹没了其它情绪。

将自己的麻烦告诉许谦，又有什么用呢。

心理导师，是一个许谦适合的位置，所以尹晓宇才会问：人生是什么？

这个大命题之下，或许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简短的叙述一下。”

尹晓宇发送了这条消息。

他拍了自己在桌上的测算稿纸照片，又用简单的句子，说明自己现在的情况，和痛苦。

“我很难受！！！”尹晓宇说。

三个惊叹号，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睡不着。

当我睡下时，我的眼睛是永远闭不上的。

我的脑海里有一双眼睛。

它看向宇宙闪耀的群星，

它看向无法解析的命题，

它看向一切。

我收到了它带来的问题，期待我给出的答案。

我寻找了很长时间。

亚健康状态持续了很久，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看到食物，我会忍不住的干呕。

有时候，大多时候，我都会勉强吃下一些食物来维持自己所需要的营养摄入。

有人说；

他从未体会过病入膏肓。

但他现在已是濒死之人。

我在向这条路越走越远……科学的尽头是什么？

我不该问这种问题。

那么，我的尽头是什么？

我看不到。

前方一片黑色的雾霭，我能看到星星，却看不到科学。”

尹晓宇侧重说了自己的情绪问题。

绝大部分，99%都在叙述自己现在的糟糕情况，迷茫困厄的无力感。

他期待许谦能让他振作起来。

无论是一句鼓励人心的话，一首励志的演讲，或者一首歌。

不管什么。

让他能够好起来，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

上面这些文字，许谦没花太多时间去看。

很快就看完了。

他不是很关心感性的东西和描述，因为那里面塞不下什么东西。

更多的，是情感的宣泄；暴怒、不满、痛苦、忧伤。

如此种种。

想要解决问题，必须抓住问题的本质。

“一个物理问题。”

许谦眯着眼睛，着重看了看那张图片。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测算公式。

还有接下来，关于光速和惯性引力等问题的叙述。

……

“你不明白，为什么光速相比其它参照物是永远不变的。”

许谦说。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或者说，

有些意外。

这是个在网上随便一查，就能查到答案的问题。

即便它曾经并不简单。

“嗯。”

尹晓宇只回复了这一个字，他没有动力再去打其它的字。

当看到许谦第一反应是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解答他在情感上的困惑时，他失望了。

他甚至感觉自己框架看了许谦脸上和他一样的困惑，和无力感。

这是结果。

许谦，也许根本就帮不了他。

“许先生，这应该是一个永远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尹晓宇看许谦的表情越来越奇怪，迟迟不说话。

他想到了全国，

乃至全世界，那些比他更优秀的人。

还有自己的老师。

他们都解不出答案的问题，自己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找到答案呢？

那简直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欺骗。

真是该死——有人说我是个物理学的天才，我就相信了吗？

尹晓宇身上曾经的种种骄傲，被这阻碍磨灭殆尽。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研究者。

“你是说人生的问题？”

许谦听完，点点头，也表示了赞同。

确实，这个问题无解。

“不。”

尹晓宇却反驳了他：“是关于光的问题，他蒙住了我的眼睛。”

“这个问题啊。”

许谦眉目微凝，颇感意外，又想了想说：“这个问题在困惑着你，可能你研究了很久……”

接下来的话，许谦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是说，

你好笨，这种问题去网上查一下就知道了。

还是说，

你好笨，不知道就去问老师啊？

也许会伤害一个孩子的自尊心？

不管了。

“你可以去问问你的老师，也许他有时间可以解答你的问题。”许谦最终还是说。

这是解决问题最快的办法了。

“老师？”

尹晓宇的确想到了肖教授。

肖教授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连问都不用问。

如果肖教授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现在他就不会如此困惑，只需要去看那现成的文章。

可实际的情况却是：

不仅肖教授不知道，就连整个世界都并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多久？

以后，

应该也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我想，不用去问老师，他根本不知道答案。”

尹晓宇的语气是苦笑的，甚至是有些讽刺的。

他没有注意到，许谦在说上面那句话时，用的不是“你可以去问问你的老师”，而是“也许你的老师有空解答你的问题”。

有空，是这句话的关键。

说明，这个答案是只要老师有空就能够得到的。

而尹晓宇，

只感到失望和无奈。

许谦先生什么都不懂，甚至可能连自己刚才的问题都没有看懂过。

他是一个好的诗歌作者。

但是对于物理学？

许谦先生，对此一无所知……

“你老师不知道？”

许谦抓了抓头，心想一定是那个老师不想浪费时间教学生，推脱说自己不会。

便有些无奈地说：

“刚好，我对这个问题也略懂。

如果这个问题如此困扰着你，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当然，这

方面的知识不是很浅显易懂，也许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讲解。

你有空听吗？”

……

沉默。

几乎是过了一分钟，尹晓宇才试探问：

“您说的是人生？”

许谦先生能解答什么问题呢？

人生？

他只能想到这个问题了。

解答那关于光的问题吗？

别搞笑了。

那怎么可能呢？

“当然是光。”许谦笑了笑，又说，“感觉你回复的间隔很长，如果很忙的话，你可以自己上网去……”

网上也有答案。

“我有空。”尹晓宇犹豫了一会回复许谦。

许谦在不自量力。

他深知许谦不可能对这个问题‘略懂’，更可能是没有听懂自己的问题，所以才会说自己也懂。

总之，许谦一定是误会了。

尹晓宇不想让许谦下不来台，只能答应。

也正好，

能借此机会，放松一下自己。

姑且听听吧。

尽管对此根本不抱有任何希望。

“嗯。”

许谦沉吟片刻，回想着一些资料，犹豫着该从何讲起才是最好的。

也许应该先介绍最初的理论？

牛顿，或者爱因斯坦。

在林若雪的书上，应该有这方面的资料。

许谦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个学生连这种基础知识都不知道，可能只停留在牛顿力学的阶段，否则也不会这么痛苦的研究这些事了。”

好一会后。

尹晓宇见许谦迟迟不说话，也没有打扰。

他只是静静看着。

这时。

“你先等等……要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得看一下书。”

许谦伸手，在旁边的一摞书上摸索，很快摸出了一本深绿色的硬皮书。

质感非常好。

书？

什么书？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书。

可尹晓宇确信，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一本书。

他稍微有了一点精神，

目光紧紧地盯着许谦正往上拿的那一本书。

传来纸张的划拉声。

书本被翻开，书面封皮正好对着尹晓宇。

他终于看到了封皮上的那几个大字，

正楷书写：

《年级物理：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