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着睡血液流不通,难免有些难睡。檀恒破天荒地醒了个早床,堪堪睁眼便瞧见枕君睡在他面前,长长地睫羽下垂,带着祥和的睡意,她眼尾的那颗粉红的痣很好看,若锦上添花。裙摆散落在地上,绚丽绽放。
他眼底染上淡淡的笑意,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却不曾想,竟是惊动了她。不过好在她没醒,只是皱眉微微挪动了一下。他将褥子盖在她身上后便起身出去了。
早晨的清风吹拂在脸上格外清爽,推门出去时恰好撞见了徐大生。徐大生本能地同他问好,但檀恒阻止了他出声,枕君睡眠浅,难得一个好梦,他可舍不得扰了她。
枕君房中那股子陌生地气息还在,想来是不曾离开的,走近后还能够闻见淡淡的血腥气。檀恒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打算进去,也吩咐了徐大生别进去,还让他打扫了一间新的屋子。
檀恒出门不久枕君便醒来了,环视一周发现檀恒不在便出了房门,往自己房间去了。
白夜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血已经凝固,左臂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留了太多血,他面色发白,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如今你已经不属于任何人,凭借你的一身本事,重新找事做也好,自立门户也罢,何必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属下今后只听凭主子一人的吩咐!”
枕君讥诮地笑了,慢悠悠走到白夜面前蹲下,用手指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他戴着面具,但是近距离可以看清他那双漆黑的眼,真真是跪了一夜未合眼,眼底都有了红血丝。
这模样可还真真像极了她当年的那副蠢样,看着白夜,仿佛穿过时光看着过去的自己。
“我也曾卑躬屈膝过,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可是一旦活得久了之后,也就倦了。都是人,凭什么让别人对我吆五喝六?”她松开手,“想留在我手下的人不少,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若真要比起他们,你……不值一提。”
那张削肉剔骨都毫无波澜的脸现下总算是出现了丝丝动容,能够作为二十四鬼臣头领,自然是傲视群雄的人,如今却被一个区区上仙境的人如此贬谪,饶是内心强大如斯,也难掩心头的那股落差。
白夜,这个名字放出去就令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是真人?
如今却被人说成……不值一提。
昨夜倒的那一满杯茶水还在,枕君只是瞥了一眼,满目薄凉,看着白夜,宛若看着一个鄙贱的蝼蚁。她也曾贱如草芥,可是啊,她偏生是个不信命的,若非那群人,她也不可能成长至此。
外面那支残海棠已经凋零,枕君将其施法拿进来,扔到了白夜面前后便出去了。
破碎的海棠,破碎的人格。
白夜走了,悄无声息的。
随之一起走的还有那支破碎的海棠,唯有零星一点花瓣证明着那支海棠曾经存在过。
后来这只海棠花出现在了君陌寝宫门口,被他拾起,捏成了齑粉。
几场春雨落下,院内虽已瞧不见繁花,但绿意盎然。往日坐在梨树下,时常能够瞧见贪恋茶水的梨花,每次枕君都会将梨花给拿出去,然后继续饮茶。
许是和檀恒待久了的缘故,她现在已经鲜少饮酒了,反而喜欢上了喝茶。渐渐的,也懂了一些茶道,也懂了一点禅意。
“怎么不多睡会儿?”
“没有你我睡不着。”
她总是这么不正经,檀恒也是无奈。屋内那股陌生的气息已经消失了,想来她已经解决了吧。
檀恒买了早餐,还是西街王记灌汤包,他倒是对灌汤包情有独钟。他还买了糖油粑粑,还是热乎的。
瞧着一桌子的吃食,枕君不由得打趣他:“今日怎舍得这般勤快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昨夜好不容易做一回好人,把床让给一个祖宗,结果祖宗还不睡。早知如此,我就自己睡了,何必要遭这样的罪?”
枕君把灌汤包塞进他嘴里:“谢了。”
“我让大生给你重新准备了一间屋子,之前那间就别住了。”
枕君浅笑,那双原本充盈着薄凉的眼睛顷刻间像布满了星辰:“我这个人很容易被感动,你对我这么好,真不怕我爱上你?”
“你都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为什么要怕你爱上我?最严重不过是失身,不过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
檀恒的话让枕君眼底染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笑意:“檀恒,你在玩儿火,小心引火自焚。”
这股笑意看得檀恒后背有些发凉,仿佛那日醉酒时的情景再现,他突然有种清白不保的感觉。第一次,他有些后悔自己说出去的话了,他丝毫不怀疑她能干出来那种事。
人间的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好似那失踪的舍利子不过是一场不存在的假设。从她来到这裕安城,檀恒从未提过一句舍利子,仿佛真真将这件事给抛至了脑后。
枕君当然是巴不得她给忘了,也巴不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她不是善人,为祸苍生,天下大乱她并不在乎,她只在乎她所在乎的,比如檀恒。
她原以为,从流离之地出来不过又是转入另一个深渊罢了。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她锦鲤缠身,竟接二连三遇到了值得遇见的人,凤月白,青梧,傅悌还有檀恒。
微风拂动着她的发梢,带有些许温柔。那双淡漠的眸子柔和了下来,盛装着夜的祥和。
忽然守护着裕安城安宁的无形结界波动了一下,凡人感知不出来,但枕君能清晰地感知,柔和的眸子瞬间凌厉了起来。随后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埋藏魂玉的中心湖去了。
檀恒也在结界波动的那一刻惊醒,尤其是瞧见暗紫的夜空上波动的红纹,他更加确定他等的猎物已经来了。发觉枕君已经离开,他便立马赶往了中心湖。
中心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起云涌,枕君落在长廊的屋顶上,静静地盯着入镜面一般的湖面。
今夜还真是出奇地宁静。
突然,水花四溅,荡起阵阵凉风,中心湖底窜出一过着黑袍的人,面容被法术遮掩,看不清。枕君眸中掩着凌厉,袖袍下的手操纵着一切。
黑袍人出水的那一刻,落叶惊起,宛如一柄柄利刃朝他攻去。黑袍人问声而动,掀起一堵环形水墙,将自己包裹在内里,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待攻击停下,水墙爆破,旋身落地,抬首之刻视线落在了枕君身上。
月色之下,红衣颇为惊艳,宛若阿鼻地狱鬼者,带着一身阴邪的冷意,寒,戾。淡漠的凤眸暗藏着俯瞰苍生的威仪。
黑袍人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眯着黑雾的脸让人看不清面容,不过枕君能够感觉到,他对她只有审视和考量,并无丝毫敌意。
枕君对他也并无敌意,盗不盗魂玉与她无关,她也只是受人之托。她拦住此人不过是为了让檀恒知晓,盗舍利者确有此人,但她并不会将此人真的擒住,否则她的事岂不是要败露?
她如今只需要将此人拖到檀恒来就行,后面该当如何,她并不在乎。
突然,一颗石子飞出,在枕君侧身闪躲之际,黑袍人打算遁逃。可她又岂能在檀恒未来之时让他离开?遂隔空拾起一片落叶,打在了黑袍人的手腕上。
黑袍人吃痛,捏在手中的魂玉掉在了地上。枕君遂隔空拾起,然后连人带魂玉堵在了黑袍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