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的脸?!”张贵妃见谷穗转身要跑,喝道,“拦住他!”
谷穗只好低头,驱步上前,压着嗓子,发出粗嘎的低音,“娘娘是叫咱家呢?”
“咱家?昨日还叫谷穗,今日就扮起太监来了!你可真厉害!”
“谷什么?娘娘怕是认错人了!”
贵妃冷笑一声,“只要瞧那双眼睛,本宫就知道是你!”
谷穗迷惑不解,“眼睛?咱家实在不知娘娘何意?”
“哼!你自然不知道,你去和太后说吧。”
“咱家还要去伺候皇上,不陪了。”
“皇上?!我看你是见不到了,哼!还什么北地苦寒!”
谷穗抱起膀子,说道,“我要是不去呢?!”
“那可由不得你!”
赶来的刘公公忙上前施礼,“贵妃娘娘,他新来的,不懂宫中规矩,不知何处冲撞了娘娘!娘娘要责罚,请责罚奴才吧。”
“哼!好个狗奴才!合起伙来哄本宫!”
“奴才不敢。”
“算你识相!把谷穗给本宫带走!”
“娘娘!万万不可啊!”
张贵妃上去扇了一巴掌,“凭你也敢拦本宫!”
刘公公的右脸顿时五个血红的手指印,谷穗愣了下,把刘公公拉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个八婆!”
张贵妃气的七窍冒烟,连声道,“反了!给本宫抓起来!抓起来!”
谷穗一片喜悦之色,叫声,“皇上!你来了!”
张贵妃扭头一看,哪里有什么皇上,再回头,谷穗早一溜烟的跑了。
谷穗一路跑过浴龙池,松涛轩,观月观,落霞池,云阁,到了一道缠满了紫藤的回廊上,她抓着手臂般粗细的藤蔓,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微风吹过,一串一串的紫藤花,翩翩起舞……,谷穗擦了把汗,一阵清香拂过,霸州的紫藤花也该开了吧?草原上是否也是这般美?
身后的喊杀声紧追而来来,她嘟囔了句,“又来”,一溜烟地跑出回廊。
再过来就是一段砖路和院墙,几个丫鬟正在里面洒扫。谷穗直接闯了进去,吩咐着另外几个小宫女把大门关了。
她倚在门后,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疯女人甩掉了!”
“你们做什么呢?谁关门的?”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大宫女问道。
那些小宫女们都看向谷穗。
“我关的,一会就开。”
“你哪个宫里的?”
“我,我福宁殿的。”
那大宫女一听是皇上跟前的,颜色缓和了许多,“原来福宁殿的公公,我怎么没见过呢?”
“新来的。”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还满头大汗的。”
“我……”
“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关门做什么?!”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快开门!娘娘回来了!”大宫女说道。
谷穗一听外面的声音,咽了口唾沫,“娘娘?!哪个娘娘?”
“贵妃娘娘啊。我们这儿是‘琼华院’,当然是贵妃娘娘了。”
“磨蹭什么呢?!”外面已不耐烦了。
门外的贴身宫女扶着贵妃进了门,便骂道,“该死的狗奴才!大白日头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娘娘恕罪!方才一个福宁殿的小太监在这儿……人呢?”
“福宁殿的小太监?”
“是……那儿呢!”
“给我抓住她!”
宫女太监们紧追着谷穗满院子的跑。
谷穗急得拔出匕首,“离我远点!这匕首削铁如泥!”她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退。
此时她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单手支着桌子说道,“咱俩……讲和吧。”
贵妃娘娘云鬓松散,花钗歪斜,“本宫……为什么……要和你讲和?”
“对你……你有……好处啊!多个朋友……多条路。”
“凭你也配!”
“我不配!娘娘美名……远播……娘娘……是黑暗中的光!”谷穗口渴的很,看着桌子上有茶水,便伸手去拿那个胭脂红的茶碗。
这胭脂红的敛口茶碗,还是第一次见,谷穗瞧了又瞧,见那贵妃脸色斗变,眼珠子跟着茶碗转,神色极为紧张,便说道,“娘娘,给我口水喝吧。”
“好!好!”张贵妃连声说道,“换一个杯子!”
“我就用这个。”
“这一个?!这个本宫用过了。”
“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娘娘的杯子被我弄脏了,我这就把它摔了!免得玷污了娘娘!”
“不要!不要!不要摔!”贵妃已花容失色。
谷穗把匕首收回,把玩着手里的茶碗,“那……,我们讲和了?”
“讲和。”
“不去见太后了?”
“不去。”
“娘娘,你放心,草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羔羊怎敢和骏马争强!野鸟怎么敢和天鹅比美!”谷穗看张贵妃的已气歪了嘴,说道,“娘娘不要误会,羔羊自然是我,野鸟也是我。”
“你把手里的茶碗放下!”
“方才已讲和了,我自然不会摔了娘娘的茶碗。只是这茶碗我很是喜欢,我把玩会子,出了宫就送还给娘娘,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你!……”
谷穗眨着眼睛,冲着她做鬼脸,“我好怕怕呀!我的手都发抖了!”
贵妃嘴角抽搐,“好!本宫……”
“你们这做什么呢?”
“兄长!”谷穗丢了手里的茶碗起身想去赵桢身边,却坐了回去。
张贵妃已软软地扑在赵桢的怀里,“她,她……要杀臣妾。”
“穗儿,你在做什么?”
谷穗抿着嘴唇,没作声,忽然间她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一种心灵上的那种模糊和混乱。
“皇上!她的匕首就藏在靴子里,还说要杀了臣妾。”
谷穗觉得两耳嗡嗡地叫,却笑靥如花,“娘娘,方才我们不是讲和么?”
“什么讲和?你都要杀我了。”
赵桢扶起怀里的贵妃,径直走上前来,神色复杂,略显急切,“穗儿,是么?”
谷穗盯着他的双眼,“你不信我?”
“皇上!就藏在她靴子里。”
李齐从她靴子里掏出匕首,交给了赵桢。
“皇上你看!她进宫居然藏匿凶器!还带进了福宁殿!她是要杀人啊!”贵妃看着谷穗咬着嘴唇不说话,便说道,“你无话可说了吧!携带凶器进宫,可是死罪!”
赵桢看着那把白马青牛的纹路的匕首,说道,“好了!是朕允许她带的。”
“皇上!”
“李齐,你带她出去吧。”
赵桢看到桌子上的胭脂红的茶碗,皱着眉头,问道,“这哪里来的?”
“伯父留给我的。”
“朕问你从哪里来的?”
“文,文彦博送的。”
“哐铛!”胭脂红茶碗被摔个稀碎,碎瓷片扬起又落下,在地板上滚出好远,发出“咣咣!砰砰!”的声音。
“朕说过,宫里不准收外官的任何东西了,你记住了吗?”
张贵妃曾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一阵惊恐流遍全身,伏地叩头,“臣妾记住了!臣妾知错了!”
赵桢扶起她,说道,“好了!歇息去吧。”
已走出门外的谷穗听到了响声,吓了一个哆嗦,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担心一会子还要不要得回匕首。她这样耷拉着脑袋,低着头,嘟囔道,“这是杀鸡儆猴呢。”
“你说什么?”
谷穗方才回过神来,看到赵桢正在自己身旁,咽了口唾沫,“既然你听到了,还问什么。”
“你还知道杀鸡儆猴呢?”
“我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我就是那个猴。”
赵桢叹了口气,“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一会子吹风又着了凉”,说着拿起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汗,“我若真是杀鸡敬候呢?”
“你若真是杀鸡儆猴,那你自然是皇上,我就是你的百姓;若不是,你自然是我兄长,我就是兄长最亲的人。”
赵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你也太胡闹了,怎么可以在宫里拿出匕首呢。”
谷穗挣了出来,仰头说道,“谁让她扯着我去见太后!我要是见了太后,你以后可再也见不到我了。”
赵桢笑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贵妃?”
“不是我不喜欢她,是她不喜欢我,老找我麻烦。”
“你没有一点儿不喜欢她?”
“怎么会呢?贵妃娘娘可是兄长的人。”
赵桢心中泛起些许失落,抓住谷穗伸过来的手。
谷穗挣了出来,“还我的匕首。”
“不给。”
“好兄长!给我吧。”
“你叫我兄长?”
“嗯。”
“匕首是皇上没收的。”
谷穗晃着他的手臂,用鼻音嘟囔道,“兄长……,那请兄长帮我向皇上要回匕首。”
“皇上说了,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持凶器进宫,没收已算从轻处罚了。”
“不管,那也是兄长许我带进来的。”
“你一点儿都不讨厌贵妃?比如嫉妒什么的?”
“哎呀,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点点儿都没有?”
“套路我?”
“……”
两人一路到了御书房,谷穗说道,“兄长,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
她用了吃奶的劲,捏了几下,问道,“舒服么?”
赵桢笑道,“舒服。”
“给你来个更厉害的”,她伸手去扳赵桢的手臂,瞥眼看见文案上的一张熟悉的字条。便松开了赵桢,捡起来一瞧,这真是写给狄咏的加密信,怎么在到这儿来了?
赵桢看着她皱着的眉头,说道,“想问怎么到这儿的?”
“怎么来的?”
“你来给我解谜吧。”
“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狄咏说,是你们之间的秘密。”
“果真是我的孩子!”
“休要胡说!”
“本来就是我的孩子么”,谷穗瞧着他笑,“兄长,你想知道么?”
“你愿意告诉我?”
“愿意,太愿意了!”
赵桢看着她笑,一副看穿她把戏的神情。
“兄长,你只要把匕首还给我,我现在告诉你!”
“不需要”,赵桢低头去批阅奏折。
谷穗鼓起双颊,不满地囊了下鼻子,捂着他批阅的折子,“兄长,这个保证一本万利!可以用在军事间谍上,他们就算截取了信息,也破解不出来。我还可以提供更高级加密服务。怎么样?”
赵桢心中一动。他才命曾公亮与丁度承负责编写兵书,介绍各种冷兵器、火器、战船等器械,并附有详细配图。其中《攻城法》里的‘攻战篇’便有‘细作密码’详释,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却未曾见过此等符号,若是用在密码上,应大有可为。
谷穗趴在文案上,盯着他的双眼,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桢挪开她的手。
“好!那我走了!”
“用完饭再回去。”
“还是不要了吧?我不饿。”
“陪我吃。”
“兄长……,你这么抠门!清汤寡水的!我不要!”
苗公公说道,“公子,主子早就吩咐下去了,今儿加了您爱吃的‘东山羊’,‘五柳醋鱼’,‘豉汁鸡’。”
谷穗笑逐颜开,“兄长,我来磨墨。”
“主子说了,您那,只要一进宫,就加菜,还不重样呢,菜单都是主子拟的。”
“兄长!你待我真好!”
一阵暖流冲向四肢百骸,赵桢抬头瞧着她,“磨墨!”
谷穗用完饭,又磨了会子赵桢,还是没要回匕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还没到东角门,文及便蹿到了眼前,“谷兄!”
“吓死我了!”
“谷兄!我见到珍珠仙女了。”
“嗯”,谷穗跨进了角门。
“我说,我看到珍珠仙女了!”
“听到了。”
“她去大相国寺了!”
“哦。”
“哎呀!谷兄!”文及一把拉住心不在焉的谷穗,“你得跟我去大相国寺。”
“……”
文及拽着她,不由分说地跑出角门,催着上马车,奔着大相国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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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趴在‘离庵’门边,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大师,在什么地方定下终极的岸?”
“阿弥陀佛!那是从来还未曾有人到过的地方。”
“大师,我想到那样一个地方去。”
“永无止境。阿弥陀佛!人已奔跑了无穷无数的时间,也不能因他们不断的奔跑,使得他们的路程缩短半点,阿弥陀佛!”
“大师,我懂了,这正如西西弗的命运。曾有人告诉我,有个叫西西弗的人,他受到西方诸神的惩罚,要不断将滚下山的巨石一次次推上山顶,西西弗明知自己是徒劳的,但依然推巨石上山,哪怕巨石一次次地滚落。他是幸福的,他感知了命运,接受了命运。”
“阿弥陀佛!”
谷穗愣了一下,这不是自己给陈家小姐胡乱说的话么,她还当了真。便回头问文及,“她这是要出家?”
文及‘啊’了一声,惊动了里面的小和尚。
文及猝不及防地被谷穗推了出去,一个趔趄,跌跌撞撞的趴在庵门上。
大师看了眼,“阿弥陀佛!”
谷穗跟着进来了,“文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文及气的脸颊涨红,“你!……”
“你什么?你不是来问情的么?”谷穗朝陈家小姐施礼,“陈家小姐好!”她见陈小姐并不答礼,只是瞧着自己,双眼悲悯,脸色涨红,神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苦。
谷穗疑惑不解,眼瞧着陈家小姐出了‘离庵’,想着莫不是她知道自己偷听了私话,生了自己的气,忙跟了上去,“陈小姐!陈小姐!”
“阿弥陀佛!”
文及看了眼智觉大师,也跟着跑了出去。
陈小姐见谷穗在身后喊得急,走的便越快。谷穗跑到前面,拦住了她去路,“陈小姐,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谷穗冲着赶上来的文及,边冲他挤眼睛,边问道,“方才你听到什么了么?”
“哦……,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陈家小姐瞧了瞧文及,又瞧着谷穗,半晌幽幽说道,“你可有什么话说么?”
谷穗眉头凝结,实不知她何意,见她神色悲戚,哪里还有机灵劲,愣是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看着那陈小姐‘嘤咛’一声哭泣,扭身跑了。
谷穗看着文及,文及望着谷穗,两人面面相觑。忽然一旁传来一阵呵呵呵的笑声。
谷穗觉着这笑声甚是耳熟,扭头见到,青石小径旁的青庵的门槛上坐着个小和尚,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不相称的佛珠,一腿蜷曲,正张着嘴巴傻笑。
“我说你这个小和尚,除了喜欢吃肉,还喜欢看笑话。”
“哈哈哈哈……”
谷穗挨着他坐了下来,“前几日的茶,好吃么?”
“好!就是全被我师傅拿走了。”
“全拿走了?”谷穗去摸他的胸前的衣袍。
“呵呵呵”小和尚自己从怀里摸出一颗来,“我藏了一颗。”
文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你管珍珠仙女叫什么?陈家小姐?”他瞧着谷穗不置可否的看着自己,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哪个陈小姐?”
“当然是陈大人的女儿。”
“你是说陈朝奉陈大人。”
文及‘啊’地一声,跳将起来,“谷兄!你害得我好惨!”
谷穗被他唬了一跳。
“陈小姐就是珍珠仙女!珍珠仙女就是陈小姐!”
“是啊。”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难道你退婚……”,谷穗忽然明白了文及的意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还笑!都是你!哎!”他一溜烟地跑了。
谷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坏了!”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