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宫里来人了。”
“什么人?”
“未曾见过。”
“不认识的公公?!”
“谷穗!谁是谷穗?”两个公公已来到跟前。
谷穗摸了把茶炉的灰在脸上,转过身来,“正是草民。”
那公公唬了一跳,“你就是谷穗?”
“是。”
“谷穗听旨,太后口谕,宣谷穗即刻进宫。”
“太后?”
“怎么?没料到么?”
谷穗嘟囔道:是没料到,各路神仙。
“你说什么?”
“哦,我收拾一下,去见太后。”
“那你快点儿。”
谷穗一溜烟地跑了,“快!快!油烟灰!”
巴童飞快地拿起炒锅来,谷穗摸了一把锅底的油烟灰擦在脸上,脖子上。
飞丫头走了过来,熟练地擦匀了,谷穗照了照镜子,擦了红艳艳的口红,说了声,“很好!”
“手!手!”飞丫头又跟上来擦了手,手臂,眉毛。
对着目瞪口呆的晏小七,说道,“帮我照顾好苏先生。”
谷穗这才跟着两个公公走了,她又不放心地转头对着巴童说道,“开封府”,见巴童点了点头,才稍微松了口气。
谷穗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草民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就是谷穗?”
“回太后的话,是草民。”
“抬起头来说话。”
太后,左右嫔妃,满脸鄙夷之色。
谷穗忙低下头,“草民该死,惊扰了太后。”
“无妨!嗯……,你果真是女子?”
“回太后的话,是。”
张贵妃疑惑道,“不对啊,我在福宁殿见过你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抬起头来。”
“草民不敢。”
杨淑妃说道,“有太后在,你不用害怕。”
张贵妃疑惑道,“你的脸?你的手?”
“回娘娘的话,北地苦寒,风沙粗粝,平民百姓就是这色的,所以北地百姓多思念京城的君父,北地男子多爱慕京城女子。”
太后笑道,“那你为何男子装扮?”
“回太后的话,草民到了京城,才知自己貌丑,身为女子被世人嘲笑,已是身心俱疲!这才扮男子行事,也好经营个生计,养活自己。”
“你没有父母兄弟么?”
“草民因被屡屡退婚,让父母颜面无存,早被赶出家门了,本来是打算卖到青楼去的,只是……”,说完眼眶盈泪。
杨太后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来,自小和家人分开,孤苦伶仃的,便叹道,“唉,也是个可怜人儿!”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起身边的侄女杨淑妃,“你爹爹是不是提过谷穗?”
“姑妈,爹爹手没了,来宫里的时提到过。”
谷穗吓了身冷汗。
杨太后眉头紧皱,“我且问你,你认得杨国舅吗?”
“草民身份卑微,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这么说,杨国舅的事和你无关?”
“启禀太后,草民和曹国舅无冤无仇,再说国舅爷哪里是草民相见便能见的,就算草民见得到,也是想要巴结,怎么会加害呢。”
“姑妈,爹爹说,他是错把一个男子当作女子,起得争执。”
张贵妃笑道,“那不是对上了。”
谷穗看了眼张贵妃,这个女人着实狠毒,说道,“太后,事发后开封府问过草民,草民据实以告!不敢丝毫隐瞒!更何况是天子脚下!”
“是啊,姑妈,她怎么会加害爹爹呢,她还救了皇上呢。”
“神仙娘娘说的是!”
此时她听了谷穗的奉承,很是受用,见姑妈也笑了起来,说道,“姑妈,我瞧着她怪有趣的,您看呢?”
杨淑妃是杨景宗的小女儿,她爹杨景宗是个市井无赖。年过半百了,才偶然和姐姐相认。所以这杨淑妃别说识字了,吃个饭都饥一顿饱一顿的。她因姑妈进宫,封了淑妃,也是因她身无所长,只管讨好皇上,讨好太后。至于自己的爹爹,哪里还顾得上。现如今,得了这么个好机会巴结皇帝,哪有让它溜走的道理呢。
杨太后对弟弟的愧疚,全都补在了侄女身上,说道,“好!好!”
杨淑妃道,“谷穗!太后认下你了!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
谷穗一听‘认下’,连忙拒绝,“太后可是折煞草民了,草民丑陋,庸俗,实在不堪入目,若是日日来宫里请安,怕是污了太后圣目!草民实不敢从命!天下人皆视陛下为君父,草民能报君父之恩于万一,已是恩德!再也不敢贪图其他。”
“你倒是个识大体的。”
谷穗松了口气。
“你平时都读什么书?”
“回太后的话,我不认识字。”
“你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
“回太后的话,除了琴棋书画,我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
“吃喝嫖赌,我都会。”
张贵妃厉声道,“大胆!哪里学来的污言秽语,竟敢在太后面前混说!”
“不敢欺瞒太后,我说的都是真话,若不信,您可差人去查,我是开青楼的,京城第一青楼。”
张贵妃疾言厉色,“成何体统!在太后面前,如此污言秽语!打三十大板,轰出去就是了。”
什么!三十大板!那不是把我打死了!这时候,怎么包拯还不来救我啊!巴童有没有找到人啊!谷穗急得额头直冒汗。
杨淑妃生在市井,对眼前人粗陋并不以为然,又因张贵妃步步相逼,便铁了心要护着,说道,“姑妈,我瞧着她是真性情,倒是和我们杨家人一样,没有许多人的花花肠子。”
张贵妃本来想趁此讨太后欢心,没想到被杨淑妃抢了先,她又自恃貌美,深得陛下欢心,便嘲讽道,“淑妃姐姐,还是不要急着把她和杨家扯到一块儿,国舅爷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呢。”
杨太后心里咯噔一下。
谷穗说道,“草民实不知哪里得罪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口口声声说我和此事有关,难道贵妃娘娘知道谁是凶手?这个凶手又使娘娘不得不加以维护,担心东窗事发,才急于嫁祸于他人?”
张贵妃怒气冲天,“你!你胆敢诬蔑本宫!拉出去!三十大板!”
左右不动。
杨淑妃见贵妃吃了瘪,嘲讽道,“怎么?狗急跳墙了!”
谷穗扑哧笑出声来。
张贵妃怒道,“你!你!”
“好了!前朝的事儿自有大臣担着,于我们后宫妇人何干!”
“就是!”杨淑妃嘴角嘲讽,“姑妈,您可是来认义女的?”
“义女?”
“是啊,太后要认你做义女,你可还愿意?”
谷穗松了口气,“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儿子给小娘娘请安。”
“皇上来了。”
“臣妾请皇上安!”
赵桢坐在杨太后身边,看着谷穗那副形容,低头窃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皇上表哥,太后听说她救了你,正在认亲呢。”
“认亲?”
“是啊,表哥”,杨淑妃向着谷穗说道,“现在好了,皇上也来了,正好当着皇上面前,认下这门亲事。”
“敢问太后,是不是做了太后的义女,哪里都去的?”
杨淑妃看了看姑妈,笑道,“那是当然!”
谷穗忙叩头,“草民……”
“等等……”
“皇上太高兴么?”
“朕……”
“包大人求见!”
“包拯?”杨太后看了看皇上,“让他进来。”
“臣包拯给皇上,太后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包大人怎么来了?”
包拯看了看谷穗,“臣……”
“儿子有事召包爱卿。”
“包拯你带谷穗下去吧。”
“姑妈!”
杨太后说道,“算了,我也疺了,以后再说吧,你们也下去吧。”
杨淑妃和张贵妃出了坤宁殿。
“小娘娘可是哪里不好?儿子召太医来。”
“哀家身子很好,让人放心不下的倒是皇帝你,皇帝小半年没进后宫了,又无子嗣,你叫哀家怎么向先帝交待呢?”
“小娘娘尽管放宽心,一定让您抱上孙子,儿子两月不在朝堂,总要先忙正事要紧。”
“唉……,你忙着朝堂,又顾着边关,可怜你那不争气的舅舅还给你添乱。”
“小娘娘说的哪里话,舅舅是自家人,他安安稳稳的就好。”
“你把这汤喝了吧,补身子的”,杨太后接过宫女手里的碗。
杨太后看着赵桢喝着汤,说道,“皇帝是看哀家召谷穗进宫,才来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小娘娘。”
“唉……,哀家虽在后宫,也听了些风声,说这女子是你抢来的,还救过你的命”,太后看看赵桢神色,“我正想看看是何等人物,淑妃和贵妃竟分别来求哀家,要哀家收她为义女。”
“小娘娘以为如何?”
“哀家原想着若是模样好,留在你身边未尝不可,只是……算了。”
赵桢喜不自胜,“小娘娘先安歇,儿子还有政事,明日儿子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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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给下个好歹!简直就是进了阎罗大殿,各路鬼神都冲我龇牙咧嘴!”
“宫里可不敢胡说!”
“我可没胡说。杨太后怀疑我害了她弟弟,张贵妃要打我三十大板,给杀了我没什么两样!曹皇后的弟弟是我给扔到汴河里的。你说,我是不是得时时刻刻担心?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谁怕鬼,我怕的是人啊!”
包拯笑道,“你呀!把开封府当自己的了!”
“大人!那可不!当官若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就算我种红薯,你也得陪我饮茶!”
“包大人,那你可得保护好我。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给人害死的,你可得给小友我申冤昭雪!”
“哈哈哈!”
“包大人,草民得向您申请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
“对,我得申请个禁止令。”
“禁止令?”
“嗯,禁止宫里的任何人,任何的任何,不得接近我的住宅五里以内。”
包拯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这倒新鲜!”
“大人,法律条款不就是从新鲜的第一次开始么?”
包拯又哈哈大笑一阵。
“三里,二里,一里?”谷穗掰着手指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两人一路说笑,出了坤宁殿,途经福宁殿,正迎上罗匹。
“罗司首好!”
罗匹拦住谷穗去路,“公子,请留步。”
“大人!大人!”
包拯看着谷穗向他求救,便问道,“罗司首这是?”
“大人,皇上有话要问公子。”
“草民不认得皇上。”
罗匹再次拦住谷穗的去路。
“大人!你等等我!我新研制出来的茶,你要不要尝尝?”
包拯笑道,“不用。”
“真的不用?智觉大师喝得柑普!”
“那我去尝尝?”
“尝什么?”
“皇上!”
“包卿家先回去吧。”
“启禀陛下,开封府有人击鼓鸣冤,说太后派人抓走了他们主子,臣要领谷穗回去结案。”
“你先回去吧,明日,朕派人送谷穗前去结案。”
包拯看了看谷穗,说道,“微臣领旨。”
“大人!大人!”谷穗一边喊,一边被赵桢拖走了。
赵桢拿毛巾给她擦脸,油污没擦掉,还蹭了满脸的口红。他吩咐人拿了皂角水来,仔细地给她擦了脸,又去擦脖颈,扯了扯衣领,去擦锁骨处,顿时脸涨的通红,把毛巾塞到谷穗手里,说道,“自己擦。”
谷穗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擦手臂,对苗公公说道,“麻烦问问,草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苗公公有些发懵,转向赵桢,说道,“主子,公子问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你们下去吧。”
谷穗转身往外走去,却被宫女关在殿内。
赵桢立在那里,望着窗外,“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想过放弃,我想放你走,我努力了,可是我做不到……你总是假装对我的心视而不见。”
谷穗低头不语。
“穗儿!”赵桢这一声叫的令人心碎,“在这诺大的皇宫里……在这个鸟笼子里……我就是那只鸟,孤零零的……”赵桢继续说着,“你知道我的母亲,生前一直叫我什么吗?……,六哥……她连声叫儿子都不能够,……那块玉佩是她偷偷塞给我的,我就随手丢了。她生前,我连声母亲都没叫……”
谷穗眼睛噙着眼泪,“我,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扔的。”
“我知道”,赵桢良久说道,“我和你说过……我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穗儿,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兄长……”谷穗走了过来,扯着他的手臂,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赵桢摘下玉佩,给她复戴回去,“以后不管你恼不恼兄长,都不可以再拿下来了。”
谷穗点了点头,良久问道,“那我们和好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去辽国了?”
“其他的我都应你,就这个不可以。”
“你!你!”谷穗看着方才戴上的玉佩,还是没摘下来,“我不理你了!”扭头就走。
赵桢抓住她的手臂,“明日回去吧,我差人回去送信了。”
“我……”她扒开赵桢从身后圈在脖子上的手臂,咳了几声,“勒晕我了。”
赵桢的手臂还是盘了上来,头埋在她的脖颈里,“这样真好!”
谷穗又去扒拉他的手臂,“松点儿!松点儿!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