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点左右,绝大多数同学都趴在书桌上午休了,卫澜被张叠山叫进了办公室。
卫澜的神经一直绷着,丝毫不敢放松,走得一步一个脚印。生怕他再问起那天的事,又担心不争气的罗御风口供和自己的合不上,到时候铁定全军覆没。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张叠山直言不讳的开场,彻底驱除了卫澜心中的困兽。紧绷的脸立刻鲜活起来,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罗御风到底什么情况,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卫澜睁着大大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张叠山收回了期盼的目光,长长叹了口气道:“自从他进了我们班,可一直就没消停过。每个老师都单独找过我告状,不是睡觉,就是走神。要不就是旷课、迟到、做别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他家长来了,我都没法交代。”
卫澜心想:光是这几样就让你头疼了,要是你知道他抽烟、喝酒、打架、爬墙、打游戏,还不要当场吐血?
“卫澜,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或者你知道,他和谁平时关系走地比较近?”
卫澜依旧摇了摇头,她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罗御风很少和她讲话,而且她对他的生活也不屑一顾。几次出手相助,一方面是出于道义,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乐于助人”四个字惹的祸,一方面也是多少忧心受他拖累。
张叠山摘下眼镜,手掌胡乱在脸上搓了一把,用手肘撑起头,埋下去,良久不出声。站在一旁的卫澜低头望着他后脑勺的星星白发,小心脏不禁一颤,生出许些怜悯之情。
“张老师,要不我想想法子,至少让他上课不睡觉?”
张叠山徐徐抬起头,眼中又泛起了星星微光,他好奇她口中的法子,却又觉得开口询问有失身份。
“你有办法?”如果她能自己说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张叠山想着。
卫澜点点头:“我试一试,也不保准能行。至少不公开和老师过不去吧,也能少给你添些麻烦。”
张叠山的内心无疑是感动加兴奋的,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会三番两次救他于危难之间。
先是帮他解了运动会无人报名的窘境,然后又是主动请缨和罗御风坐,如今又答应帮他想法子拯救失足少年,善良地让人不可思议。
她真的一无所图吗?
只是单纯地想要为老师排忧解难?
是这样吗?
卫澜离开了办公室,张叠山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无论她是何种目的,只要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事。
他甚至觉得她就应该有些目的,否则总觉着心里欠欠的,忍不住想补偿她些什么。
这么能干的人才,选班干的时候,怎么给漏掉了?
晚自习刚开始不到十分钟,罗御风的烟瘾就犯了。在全身上下的口袋里四处搜寻,眼看就要颗粒无收,进而下一步铁定又是跑出去。
卫澜想起中午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赶紧撕下一张纸写道:“等下张老师要过来,你再出去,我可掩护不了你。”
罗御风揉开纸条,瞥了一眼他的同桌,嘴角挂着招牌式的歪嘴笑。直接把纸条捏在手中,站起身来,兜在口袋里,走出了教室。
卫澜急了,一刻也没多想,也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跟了出去。出门看到罗御风已到了楼梯口,赶紧追了上去。
“你出去我就去告诉张老师!”
罗御风回过头来,吃惊地望着一脸肃穆的卫澜,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去啊!”
“你!”
“什么你啊我啊的,你管我干嘛?你一不是我妈,二不是班干,莫不是张叠山的内线?”
“罗御风!你白道不走,黑道规矩总得立起来吧!你抽烟喝酒、翻墙打架,样样不落,既然如此就应该讲点义气。
我带你脱离垃圾箱的苦海,帮你掩护夜行,你好歹别给我丢脸,总让老师拉我去训话。
晚上睡饱了,白天死撑着,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等吃饭,做不做得到?”
一只小白兔一瞬间变成了大灰狼,凶神恶煞、头头是道的反面人物,伶牙俐齿、气势十足,这可把久经沙场的罗御风打地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到什么反驳之词。
按他们混江湖的规矩,卫澜说的中肯非常,欠了的情是一定要还的。她曾经救过他两次,提这要求不过分。
也好,好歹有机会把欠的账还了,免得一直压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涨价。
“得,成。我认了。”罗御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回走。
“喂——”
“又怎么了?”他侧了半个身子,?了她一眼,埋怨她话多。
“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罗御风晃晃悠悠,右手抬起微微一挥:“凉拌——”说完利索地拐进了教室,不再给对方撒泼打诨的空档。
接连下来好几天,罗御风非但按时上下课,课上也不睡觉。宛如一尊道貌岸然的菩萨,双手合抱胸前望着黑板。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一坐就是45分钟。课间趴在桌上小憩一番,上课铃响了又继续。
事实证明,混江湖的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的承诺很多时候比假君子的话管用。
罗御风规矩了,张叠山头就不疼了。某天睡前他突觉异常轻松,说不出的自在。想来想去,竟是少了形色各异的同行,摇头叹气地跟他诉苦,讲关于姓罗那小子的奇葩行径。
他想大抵卫澜找着方法了。真是了不得,那么一个小女娃子,竟能镇住那成了精的纨绔,想着就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他不知道卫澜用了什么方法,但他确实可以暂缓一口气,不用天天想办法应对唾沫星子。
他开始认真关注起这个短发女孩,很愿意为她也做些什么。
深秋时节,天朗气清、万里无云,遇上个有太阳的天,等到午后总能等到些微风。这时候,第一中学这所百年名校就开始极尽绽放出它瑰丽无比的美。
五十年前,政府拨款在通往第一中学的这条幽静小道边种下两排密密麻麻的法国梧桐,如今已是枝肥叶茂。粗壮笔直的树干,顶出盘旋交错的丫枝。裹着白化的外衣,每一株都像是戴着白手套的纤纤玉手,灵巧无比而又自带生机。
一到收获的季节,慵懒的阳光一夜之间将它们都染了色。明媚的姜黄、光泽的橘黄、透亮的明黄,黄地让人想念阳光、怀念谷物,忍不住要将自己揉进这丰收的颜色,成为这一抹黄中的一瞬。
这时候,白坪市的人只要见着书包或衣服上无意夹了一片黄叶,就会对他投以羡慕和殷切的目光,因为只有屡创奇迹的第一中学才有让人骄傲的悬铃木。
此时,梧桐道上的落叶已经开始铺第二层了。在第一中学大门口的宣传橱窗里,一夜之间贴出了“素质教育·亲近自然”的秋季郊游活动海报,看傻了一堆午餐后返回教室的学生。
“不是吧?郊游?第一中学组织郊游?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向尧来来回回从人群里钻了三次,反复确认了信息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曦受不住人多,站在一边等,时不时补充两句:“听说是为了优秀创建之类的,积极响应素质教育的号召。”
“哎,我怎么突然爱上了这要命的素质教育呢!恨不得天天提升素质都好!”向尧美滋滋地憧憬着。
卫澜挽着二人往教室走,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上面说要组队烧饭做菜,你们两个可有拿手菜啊?”
“我的澜妹妹,我向来只能贡献一张嘴的,跟了别组铁定饿死。你可不能抛下我,求带!”
“我也是,我也是,我爸妈在家里都不让我碰家务,我也要跟你们混。”
“你们两个吃货,看来也只有收入我帐中了。不过先说,不会做不等于白吃白喝啊!该出力的出力,该出钱的出钱。”
“那是自然,只要别让我做饭就行,带什么尽管吩咐。不过卫澜,组队可至少要五个人,咱们得再拉几个才行。哎哎哎,你看要不让罗帅哥也入伙?”
卫澜瞪着色眯眯的向尧:“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想要人,自己说去,我可不干这事。”
“行,那先说好,你别插手我找人,也不能问我具体操作流程。”
“你能不能视野放宽一点,别整些有的没的人,倒是看看他们‘竹林七贤’有没有意向合作啊!”卫澜故作淡定地提醒道。
“拜托,大姐,‘竹林七贤’可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们好不好?难道还要我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啊?”
“毕竟七贤都是我们班的精英,哪门功课挑出来成绩都不是盖的。尤其像陆峻鸣,摸底考试时两门功课都是满分,全年级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别人有自己的圈子,那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呢。”
陈曦这番补充倒惹得三人的热情大减了一半,纷纷不愿多言,各怀心事回自己座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