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窗户,恰似这肃静昏暗的教学楼走道中唯一的呼吸口,像山洞的出口,光亮无比。
张叠山和卫澜两人,一大一小,一胖一瘦,雕塑般地对立着。挡住了两个人形的光,犹如一面“师训徒”的剪纸画。
“张老师好。”
一声温柔清脆的叫唤从远方传来。
卫澜斜着头望去,陈曦手臂里夹着一本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正从楼上下来。
张叠山瞪了卫澜一眼,又顺而转过去应了陈曦的招呼,点了点头。
“张老师,好怀念你教语文的日子啊,说地入木三分,情景交融,学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陈曦像一个小精灵一样,蹦蹦跳跳下了楼梯,跳到两人身边,向眼前的恩师投去敬仰的目光。
张叠山咧嘴大笑:“哪里哪里,你现在可是文尖班的未来之星,配的教育资源都是全年级最好的,就少拿你张老师开涮拉!”
卫澜当即把头扭到一边,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
“我可一点都说不来假话呢,峻鸣他们都这么说,都说还希望你来教语文呢!”
“呵呵,你们这些学生啊,不仅成绩优异,说起话来也是讨人喜欢的很啊!”
说着狠狠地瞟了一眼卫澜,见她早已把半个身子侧到一边,就知道这斯已是冥顽不化,点拨不通了。
“张老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谈话了?那我还是赶紧走了。”陈曦把话说地小心翼翼,宛如初入皇城的秀女。
“没有,我正准备去办公室有点事。那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陈曦赶忙开步让路,张叠山放下背着的双手,从两人中间穿梭而过,上了楼梯,拐地无影无踪。
“张叠山训你了?”陈曦轻声问道。
卫澜抬起头,不屑一笑:“张叠山?我记得你以前可不这么称呼他。”
陈曦微微叹了口气,大彻大悟的模样:“他本来就叫张叠山啊,称呼名字有什么问题?再说,他也不是我的授课老师了。”
“你倒是角色转变的到位。”卫澜轻描淡写地嘲讽道。
“卫澜,以前你和向尧咬耳朵,搞这个搞那个的时候,我鲜有发言。并不是对你们的少女心没有兴趣,而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高分、好成绩,是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你们连这个都没弄清楚,费那么多力气不是南辕北辙了吗?”
陈曦如今这副不显山不露水的训斥倒是露了真心,口气干练明朗,头头是道,哪里寻得到半丝温润如玉,俨然一副女教授的姿态。
“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不管你说什么,作为朋友,我该提醒的,该帮的,我都做了。怎么进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出去,去哪儿?”
“你给我住嘴——”
卫澜吼了一嗓子,两眼瞪地灯泡一样大,脸颊掣动着。
“真没想到,你还......”陈曦欲言又止,眯着眼回味了一番,吁了口气,“行,我只希望你能真地停止做那些白日梦,认认真真把学习搞好,考进好大学。”
“不劳你费心。”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呢?我好心提醒,你却一直针锋相对,说白了还是眼红我进了文尖班。”
“少自作聪明了,我不稀罕你心中的圣地。”
说罢,卫澜迈步向前,擦身而过,一眼也不多看她。白色帆布鞋在楼梯上快速交替着,心里已是倒了油盐酱醋,五味杂陈。
走回教室时已是上课时间,徐永胜正在敲着黑板,强调重点。卫澜如鬼魅一般,公然飘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下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以后上课期间,有迟到的,早退的,就跟这位同学学学,别一个报告一个报告地打,扰乱我的节奏。”
此言一出,台下一阵哗然,各自闷着笑,又不敢出声。
这位政治老师果然是个奇葩,仙风道骨,自成一派。
趁着一阵骚乱,罗御风抬起椅子往左边挪了两寸,两条手臂往桌上一搁,左手的手肘刚好抵着卫澜正在做笔记的右手肘。见她满脸冰霜地抬起头一瞥,他赶紧堆着脸嬉笑起来。
“还生气呢?”
“没有。”
“没有干嘛不理我?”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不理你。”
“别唬我了,你满脸的不高兴。从这学期第一天起就这样,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卫澜时而抬头望向黑板,继而低下头快速在笔记本上记着,即便是前后排,也很难发现两人正在进行一番对话。
“是不是你觉得我和向尧走地近了,不高兴了?”
“没。”
“那是,因为刚才我摸了杨树的手,不高兴了?”
卫澜额头一抬,挤出一条深深的褶皱,手中的笔往桌上一倒,扭过头去:“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罗御风直了眼,愣了愣,傻笑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接触其他女生。”
卫澜瞥眼一白,抓起笔来,继续抄起笔记来,再抬头看黑板,最后那几行已经被擦地模糊不清了。只能“哎”了长长一声,“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
罗御风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自己和自己撒气,一动不动,嘴角一阵阵上翘。
张叠山突然的围追堵截已经够晦气了,陈曦还来耀武扬威,再被这个自以为是的同桌戏弄了一番,卫澜实在是觉得心力交瘁。
午饭已全然没了口味,索性窝在教室里做练习,浑浑噩噩下午三节课悄然而过。
一阵香气飘然而至,甜甜的,像夏日里的冰镇西瓜,勾起人的味蕾。
卫澜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来,一件白底草莓图案的超短裙占据了视线。视线再顺着往上攀,向尧咧着嘴露出左右两颗小虎牙。
“走吧,吃饭去啦!”
“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你中饭都没吃!”她的责备声分呗有点高,仍坐在座位上的少年不禁抬起头望了过去。
“你怎么不吃中饭?”他追问道。
卫澜一阵烦躁,怕他又会追问下去生出什么幺蛾子,匆忙做了个决定。
“好了,吃饭去。”
“就是嘛,人是铁饭是钢。”向尧心满意足了,又瞟了一眼罗御风,眼里浮出音符般的气息,“罗三,你要不要一起?”
卫澜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向尧,想要立刻马上堵上她口无遮拦的嘴。
谁料她的一双眼早就在少年身上,卫澜只能咽了口恶气,大大白了个眼。
金光闪闪的鱼鳞纹渐渐褪去,校园里笼罩着一层琥珀色。
操场上时不时传来呐喊声,几个男生正在踢足球,激情四射。
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曲子,三个人并行走着,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向尧兴致勃勃地和罗御风攀谈着,时而低眉浅笑,时而低头沉思,神采飞扬。卫澜端着碗,一声不吭,隔着老远。
食堂此时已不是就餐高峰时段,来来回回的人倒是一一入眼,辨认地清楚。罗御风忽然冒了出来,挨着卫澜并行,一把拿过她手中的不锈钢碗。
“想吃什么?我给你打。”
卫澜一惊,一眼望到了他手中还捧着另外一个碗,是向尧的,心中秒速泛起的涟漪立刻就平复了,淡淡地回着:“随便。”
罗御风低下头,轻声道:“是为了给你打,才顺上她的。”
卫澜双眉一横,脸上一阵火辣,心里大叫“该死”,哪敢抬头,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这个罗三,搞什么鬼,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听见了还得了?真是欠揍。
正当她思绪飘然时,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
隐隐嗡嗡的四周,充斥着来来往往的人,她愕然转过身。
曾经在她脑子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怔怔就在眼前。
“你在这干嘛呢?”那个梦里的声音出现了。
她一把拽住胸口的衣裳,按住悸动的心脏,把目光抽离,望着污渍满地。半响,才回了句:“等人。”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去医务室看看?”
也是这个时候,霞光满天,他半躺在医务室的沙发上,侧着脸,露出新鲜的伤。
她站在门口痴痴望了很久,直至他有些迷糊了,才赶紧走上前去。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够不着了。
他见她痴愣愣呆着,又问了一遍。
她才赶忙摇了摇头,果断决绝。
“搞定了,来,你的饭。”
不用抬头,卫澜也能猜到此刻的画面。戴着金丝眼镜的女生,一头柔柔的中长发,正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饭送到他跟前。虽是埋着头,女生立刻就认出了眼前人,换了副惊喜的口气。
“是卫澜啊!”
避无可避,她不允许自己这般狼狈,指甲抠入肉里。疼痛着,一抬头,笑盈盈地回应着。
陆峻鸣挠了挠眉梢,脸上有些不自然:“我们现在正在搞课题小组,陈曦和我是一组的。刚好课堂上的问题还没讨论出结果,就抓紧吃饭的时间一起商量下。”
这话显然是讲给卫澜听的。
是解释?
是澄清?
还是提点?
她的心燃着一团火,熊熊烈烈。面上却平淡如水,挤出一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