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峻鸣的脸跟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衣服一样,皱皱巴巴。
桌上凭空多了两个“食物山”,卫澜飞镖般的余光撇过去,油油的两只大鸡腿后浮出杜兴杰心满意足的笑容。
“八月十五夜晚吃月饼,上有缘,下有缘,又见面了。”他爽朗地笑着,用手搓了搓鼻子,摆出开动的架势,“哎呀,这个鸡腿看起来就很不错啊!峻鸣,要不要来一个?”
“杜老师,班长才不像你呢,他吃的可清淡了。”话的是陈曦,她刚坐下来,用眼神和对面两位男士交流了一番,又侧过身来跟卫澜打招呼,“卫澜,好久不见啊!你也来这里吃饭了呀!”
卫澜迅速点零头以示回应,拿起左边的大勺,大口大口地舀着白米饭吞。
杜兴杰狼吞虎咽用门牙把鸡腿撕咬成丝,大快朵颐地嚼着,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鸡腿扫光,意犹未尽地用眼光寻起擦手的纸巾来。陆峻鸣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事先备好自用的递了上去。
“峻鸣啊,你这么优秀还绅士,我都担心班里的姑娘们光顾着瞅你,不拼命搞学习了啊!”
“哪里,杜老师,你别开玩笑了。”
“你再啊,班长的脸都要红了。”
“这会儿是课外时间,题外话,不犯规吧?”杜兴杰着从口袋里摸出烟海
“杜老师真会开玩笑,我专心学习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想别的。”
杜兴杰重重地“嗯”了一声,甚为满意地感慨道:“你都那么聪明了,还谦虚、勤奋,成绩不好往哪去呢?”
陆峻鸣经不住这般夸,怯怯笑了笑:“哪里,陈曦和卫澜都很不错。”
“陈曦确实不错,认得清形势,做事心细致,高一时候就提前部署了吧?”获得陈曦的点头确认后,杜兴杰又接着道,“要不现在还跟着乱七八糟的人混呢!”
卫澜本想赶紧吃完闪人,杜兴杰这明里暗里贬低自己,摆明了就是不让她好看,横竖自己现在也是精英范畴的一员,凭什么要白当了那阿公去吃黄连?
“普通班还是有一些不错的苗子的,比如这次卫澜就考进了前一百名,作文就差一分满分了,是不是?”陆峻鸣圆起场来。
杜兴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语文那东西有时候真是碰运气,你瞎猫撞上死耗子,作文刚好是昨晚看的,分数总不低。可数学就完全没那回事,基础差了,想瞎猫撞上死耗子,那可就难了。”
他一旦把话题扯到如数家珍的数学上来,在座的人似乎都没了发言权。
“对了,卫,卫,卫澜对吧?”他把烟用两根指头夹着,右手肘架在桌上,“我记得你,上次,呵呵,那个我去你们班代了次课,你还主动提问来着。对的,对的,是你,错不了。你中考数学多少分来着?”
卫澜“咯噔”了一下,霎时间明白他处处为敌的缘由何在,心底瞬间清明厚实起来。
“137。”她抬起头,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回敬过去。
“哦?”杜兴杰有些意外,但立刻就控制住了,“还不错,普通班这样的分数真是太不容易了,张叠山高兴坏了吧?”
卫澜弯了弯嘴,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倒觉得没什么值得高心,毕竟才刚刚起步,才开了个头。”
杜兴杰吐出一口氤氲的雾,手腕掩着鼻子以下放肆地笑起来:“口气不啊!照这个节奏,用不了多久就得赶英超美了啊!”
“中国不就正演绎这这样不可思议的传奇吗?”卫澜一脸的自信。
“如果真是那样,普通班自然就不适合你继续呆了。我现在都开始想着怎么跟组长看,能不能破例多加个位置了。”
“如果年纪组长愿意破例,我倒是巴不得跟杜老师好好把附加题再研究透一些。”
杜兴杰眯了会神,掐灭了手中的烟,收起笑容:“行,期末考试你要能进前五十,文星班的座位就加一张。”
“年级组长会同意吗?”陈曦轻声提醒着。
“没事,实在转不了正,旁听是绝对没问题的。卫澜,你看怎么样?”
“好啊!反正到哪都是学,难得杜老师那么热情。”
杜兴杰已全无胃口,扫了一眼峻鸣和陈曦二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便把面前的餐盘推了推:“峻鸣,帮我收下,不吃了。”
着“嗖”地站起身来,把公文包夹在腋下。陈曦怕陆峻鸣弄脏手,赶忙利索地端起对面两个餐盘往自己的空盘子上放。
“杜老师吃那么少啊?”陆峻鸣也跟着站了起来。
“嗯,没胃口了。”着他右手一挥,绕到走道上要走。
卫澜见他不悦,心情大好,兴致骤起,赶忙立直了上身,展颜而笑:“杜老师,慢走啊!”
在三人各怀心思的眼中,杜兴杰的背影消失在透明玻璃的那头。陈曦正心翼翼端着三套碟往回收处挪,陆峻鸣赶忙坐下来。
“你干嘛非和他杠呢?”
卫澜嘴角微微一翘:“难道要受他欺辱?”
“他就是喜欢赚点嘴巴快活,你实在是没必要和他赌上,回头要是,要是”
“要是我没进前五十就丢人丢到家了?”
“他肯定会闹地全年级都知道的。”陆峻鸣的声调提高了。
卫澜眨了眨眼,盯着某处出神:“我本就一无所有,没什么输不起的。”
“卫澜”他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唤她的名字,试图再次叫醒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餐盘:“我绝不认输。”
初冬的白坪清气朗,阳光倒也和煦,只是早晚浸凉,风会往衣服里钻,吹出一身鸡皮疙瘩。
梧桐道上平添了一道风景,巴掌大的金黄桐叶,从高空中打着转儿,和它的父母做着最后的告别。娉娉袅袅落到柏路上,被飞驰而过的车辆碾地碎了一地、四处飞扬,像下了一场漫的梧桐雨。
卫澜独爱这梧桐,爱它粗壮的树干,花白斑驳的衣裳,苍劲有力的虬枝。午间休息,只要太阳赏脸,她都会把课桌搬到树下,靠在书上,懒懒地翻着页。
树的另一头,罗御风双手抱着垫在树干上,上身倚靠着,双腿交叉伸地老长,闭着眼打盹,偶尔哼哼不知名的曲调。
不话的时候,路上偶尔摇过的老式自行车的声音格外悦耳,“叮铃叮铃”的鸣着,让人期待起卖糖葫芦串的老人。
“哎,都想糖葫芦了。”卫澜惆怅地感慨着。
罗御风在那头,微微一笑:“我劝你收收这想法,糖食吃多了记性不好。”
“也是,现在已经都一脑袋浆糊,乱成一团了。”
“我真佩服你,敢和杜兴杰打前五十的赌,想想都可怕啊!”他的声带也跟着颤抖起来。
卫澜一脸无奈:“那种情况下,怎么咽的下那口气?索性就拼了呗!”
罗御风“噗嗤”一笑,扭过上身,从树后钻出脑袋,略带敬佩的口吻。
“虽然我不赞成你跟那群书呆子玩命,但这个气势真不赖!”
卫澜干笑了两声:“要是数学改靠气势就好了!”
头顶的日头已开始偏斜,拉出各种姿态的影子,学校方向传来遥远、空灵的“叮叮”声。
卫澜拖着步子走进教室,远远瞅见桌上多了异物。加快步伐,走进一看,两本叠放整齐的笔记本端端正正地放着。
杨树赶忙解释道:“刚才隔壁班的那个戴眼镜,高高的男生从窗户那边递过来的,让放你桌上。”
郑凤掩着嘴,半露出笑意:“这会儿你怎么不好帅了啊?”
罗御风已经跟了进来,右手摸到桌子右上角。杨树赶忙用手肘撞了一下同桌,挤眉弄眼地传着信号。
“行了,放心。他最帅,没人比他帅。”
杨树被郑凤刺地紧张不已,生怕她漏了嘴,伸手要去抓她的双手,牢牢缚住她的肢体,进而控制她那张嘴。
罗御风瞄到了桌上的新鲜玩意,剑眉一抬高:“谁呢?谁帅了?”
郑凤决定抓住时机,反手扣住杨树的腕子,伸长了脖子回着:“是”
“郑凤”杨树惊慌失措地喊道。
郑凤抿着嘴,望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同桌。顿时哄然大笑,乐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右手抚着胸口顺顺气。
“我是,刚才文星班的帅哥来给我们卫澜送笔记本。”
罗御风紧致的两颊坠了下去,侧脸瞥了一眼卫澜。她刚坐下,正双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便脚背勾来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故意突显出响声。
卫澜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眼巴巴地等着她开口,可她却什么都没,转瞬就把本子往抽屉里搁。
“陆峻鸣送来的?”
她点点头,从抽屉里摸出课本来翻。
“怎么不看?”
“不想看。”
“不定是什么宝典呢!”
“那也不看。”
“这时候亲自送秘籍来,肯定是担心你赢不过杜老头,够有心的。”
卫澜翻开文具盒,揭开隔层,从下面选了一支水笔。
“你就一点都不感动?不要当面谢谢人家,或者礼尚往来,送个”
“你到底想什么?绕来绕去的。”
罗御风把话咽回肚子里,憋了一脸委屈,黑得不校随手捏起一个橡皮擦搓着,让它替着尴尬。
“你,不用他的宝典,要不试试我的利器?”
“啊?”
“我自制了一款备考神品,提神补脑,可以增加记忆力,明给你带来。”
卫澜一脸苦笑:“神品?别是巴豆才好!”
第二晨练,罗御风心翼翼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麻色的布袋,笼出一个圆形器皿的轮廓。趁着张叠山在队伍前训话,贴近卫澜身后,把袋子塞到她垂着的手郑
卫澜条件反射地抓在手中,立马回头来看,罗御风赶忙用左手按住了她意欲扭转的侧脸,轻轻推了回去。
“别回头,东西拿好,莽哥在等我。”
饺子馅儿似的队伍在张叠山的一声令下,哄然而散。向尧从人群中窜出来,直捣依旧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好友。
“什么东西啊?”向尧眼睛尖,卫澜又没其他遮掩物,手中的麻袋分外显眼。
怕向尧伸手来夺,卫澜赶紧换了只手,腾出手来挽她的胳膊。
“没什么,我妈给我做的早餐。”
“阿姨怎么今那么有心思?”
“起来得早,闲着没事吧!”
“哇塞,真幸福,我妈就不会给我弄吃的,宁可花钱让我去买。”
“你家不愁银子呗!”
成功转移注意后,卫澜才安下心,紧紧握住麻袋,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回到座位,心跳“砰砰砰”快得厉害。顾不上平气,卫澜左右环视了一番,心翼翼把麻袋往抽屉里一搁,摊开桌上的课本来读。
等四周已混响起各式各样的读书声,她才徐徐躬着背,在抽屉和上身之间匀出一个空间,伸手去摸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缓缓拉出一角来看。
透明的玻璃盒里隐约能见一个团形的红色糕团,翻过来一看,糕团上凸出来许多辅料。能认出的就有核桃仁、瓜子仁,俨然一颗硕大的糖葫芦。
那日在梧桐树下自己无心的话,他竟然
她霎时觉得心跳有些快,赶紧把玻璃盒推进抽屉里,两颊开始发热。可一颗肉心却生出屡屡暖意,脸上浮出笑。
端起书来读,没读两句,又情不自禁摸来那的玻璃盒,暗暗瞅着。
备考神品一整悄然躺在书包里,直到下晚自习,卫澜收起书来,才发现玻璃罐上似有丝丝水汽了。顿时一阵懊悔,本想找个僻静的时机好好品尝,若是因此放坏了可真糟糕。
“走了,早点回去。”罗御风拎起书包,挂在肩上,站了起来。
卫澜怕他看见,赶忙胡乱塞了几本书,提起书包跟在后面。
挤到楼梯转角时,罗御风暂停了脚步,侧着身让出一条道,卫澜利索地擦身而过。
这是他们的老规矩了。
卫澜走前面,罗御风跟着。两人保持十米的距离,尤其是人多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