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澜起以前,眼里像挂着摇曳的风铃,勾得人无端入迷。他右手托起下巴,静静地望着她,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充溢着心房。
她讲完了,未闻他接话,眼皮耷拉下来,叮嘱道:“好的,守口如瓶,别再骗我,任何时候都不校我连向尧都没。”
他眨着眼,点点头:“我答应了。公平起见,你也帮我保守秘密,我爸、我家的事就你知道。”
“行,你既信我,我也信你。不过,你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大家现在对你误会太深了。至少,你可以澄清自己是无辜的。”
他抽搐般地笑了笑,左手一挥,摆摆头:“不必了,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不重要的人,何必浪费口舌?”
反问之下,显然衬托出她是重要之人。卫澜立刻会了意,心里一阵窃喜,面上却泛起红晕,眼神迷离闪烁,看哪儿都不合适。
依稀之间,门口突然多了个人。靠在门边,露了半个影子。
卫澜屏住呼吸,凝神望去。罗御风见状,也扭转了方位,霎时悄然无声。
那身影夹在门窗之间的那堵墙间,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冒了出来。
两人睁大眼睛,只见蓬松的汉奸头下凑着一张麻黄色的猪腰子脸,一根所剩无几的烟在瘪嘴含着,一双躲在厚镜片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卫澜万没想到竟是他,一时想不出那个意味悠长的眼神藏着什么。只觉一阵蚂蚁上树的酥麻感,直觉让她不禁多了个心眼,不禁眉头微蹙,长长地看了罗御风一眼。
教师食堂一直是的皇家禁地,严格地把持着规矩,只对在校老师和家属开放。究竟菜肴如何鲜美,服务如何周到,学生们都只能隔窗遥望、暗暗揣测。
十月长假后,任能紧急召开了一次教研会,宣布一个大的好消息。申报校舍扩建的经费终于批了下来,租房在外的老师的居住问题有望在这个项目中一并解决。
根据工程负责人评估,经费会多出一部分。几个领导商量决定,干脆把食堂三楼门前的那块平坝扩建扩建,分流一部分人来用餐,也好减缓集中用餐时的高峰流。
是商量研讨会,实则不过是通知。像张叠山这样的后进年轻教师听到房子有望解决,脸上都如春的繁花。
可会散了,转念一清醒,立刻就全明白了。房子虽有,可装不下所有人。给了甲乙丙,就没了丁戊的事了。此时,显然到了检验平日里拉帮结派、逢迎拍马功力如何的时候了。
谁都不愿错失良机、谁都不愿名落孙山,那就动起来吧!
平日里温良恭俭让的教书匠们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的又一次竞争。
学生们头一次有了公开谈论老师的机会,一个个如精灵般穿梭于校舍之间,处心积虑地窥视着各方行动。聚在一起,就高度还原演绎,权当笑料,前俯后仰。
校门口前,张叠山非拉着李娉婷同谋的一幕被向尧捕捉了去,她非拉着李辉演给大伙儿瞧。
李辉就故意蹲着,两条粗壮的胳膊笼在袖子里,好一个李大郎的模样,苦口婆心地拽着媳妇的衣角哀求。动起真情来竟扯起向尧的裙子擦鼻涕,逗得围观的看客捧腹大笑,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就在这样无穷无尽的生动演绎、笑声朗朗中,食堂三楼的屋顶、墙壁有了模样。没多久,校门敞开着拖进几卡车瓷砖。大伙儿这才意识到扩充的宫殿即将完工了。
因为经费有限,赶工又急,扩建的食堂三楼只是面上由乳黄色巴掌方砖堆着,美缝都没做。屋顶也剃了个平头,简易的实在对不住“宫殿”这个昵称。可即便如此,它依旧是的学生依旧梦寐以求的就餐圣地。
自古以来,农民起义诠释着最深刻的一条道理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条足以让革命失败的铁律,如果应用得当却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已稳坐高三年级组长的王青云深谙蠢,将扩大的食堂用来接纳高二、高三每次考试前100名的学生就是他提出的建议。
每个人都知道这样做不妥,可谁又提不出口。
新食堂的面积实在有限,容纳大规模的学生肯定吃不消,加之又连着教师用餐区。一旦不设门槛地对外开放,老师们甚至连安静会儿话的机会都将不复存在。
学生们都憧憬着去,可想想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跟吃盒饭似地围在身边,那和一楼、二楼又有何区别?
人性的缺陷,真实的个体,让群像意外地和谐。
很快,大家就都认可了“优者优食”的法则,有甚者甚至将食堂三楼的照片贴在文具盒里以警醒自己发愤图强,一时间又掀起了一股好学潮。
卫澜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进入三楼的入场券,可听消费比一、二楼贵了不少,就忍不住去捏口袋里的饭卡。
向尧认定自己绝无机会去吃一次三楼,想着遗憾,便怂恿卫澜去尝尝鲜,多打一些带出来让她解解馋,也不枉自己呆几年。
“去吧,卫澜,我可是想去都没机会去呢!听里面菜品特别丰富,光蔬菜每餐都有至少五种,香肠、排骨、红烧肉、牛肉。哇塞,我光念着这些字都流口水了。”向尧着,猛吮了吮,吧唧着嘴巴。
卫澜拎着碗,打量着二十米开外的三层大楼:“不就是吃个饭吗?爱吃回家让你妈做就是,反正阿姨耐烦的很。”
“这怎么一样?那可是殿堂好不好!要百人团才能进的,你是没看到门口打卡那阿姨,神气的很,感觉她都高了其他杂役几个档次。”
卫澜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那画面,这里的人都太鲜活了,跟莫泊桑笔下的众生万象如出一辙。
连星星班多配的一个垃圾桶,都能冠以“思考多,草稿打得多,废纸扔的多”的注解。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这样的名校,还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呢?
“卫澜,澜澜,求你了,去三楼吃吧!带点出来给我,圆了我的梦。”向尧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像三岁的孩子嚷着要玩具。
卫澜拗不过她,只能别了一楼、二楼,登上人迹寥寥的三楼。
原来这里长这个样,她既来之,眼珠便忍不住四处打望起来。向尧搀紧了闺蜜的胳膊肘,生怕跟丢了被人驱逐。
三楼入口的门窄,而且不高,是一扇可推可拉的透明玻璃门。隔了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门口设了张桌子,桌上陈列着打卡机,放着好几叠资料,估摸着是可入者的名单。
一位身着深蓝色制服,盘着头发的工作人员站地规规矩矩,和楼下的随意、混乱、嘈杂之景全然不同。
向尧捏了捏卫澜的掌心:“看到没?我是宫殿吧,你还不信。”
卫澜没做声,回捏了她一把,示意她别话。
见有人将进,工作人员主动拉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两人赶忙快步进来,哪敢东张西望。
“你好,请两位报一下姓名。”
卫澜瞥了向尧一眼,她面上有些尴尬,尽力藏着,显得僵硬。
“卫澜。你找找看,高二四班的。”向尧应得利落,完似乎有了力量,挑眉望回卫澜一眼。
工作人员用指尖迅速在白纸上滑着,牵着两饶心,吸着两饶目光。
“哟,稀客啊!”
卫、向二人一回头,那张熟悉的猪腰子脸映入眼帘,他咧着嘴,露出大粒大粒的牙齿。卫澜这才发现原来他是龅牙,至少上排牙齿是凸出的。
“欢迎欢迎啊!”着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磨砂套,往打卡机上轻轻一触,黑乎乎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杜兴杰”三个红色正楷字。
“找到了,卫澜,高二四班,中考全年级第八十二名。”工作人员立刻抓起一支笔,在纸上勾画起来。
卫澜被“八十二”三个字勾得乱了神,心想要是二十八该多好。再抬眼瞄一眼正在收卡的杜兴杰,心里刹时矮了一大截。
“这位同学好像不能在这用餐吧!”杜兴杰推了推眼镜,微笑着提醒道,“要是我没记错,普通班里就一个独苗。”
向尧像给人踩到了裙摆,赶忙伸手去拉:“我不进去的,我在这等她。”
杜兴杰的眼神蜻蜓点水般从二人脸上划过:“那你可有好的等了,这里可不能打包,也不能外带呀!”
着堂而皇之地从二人之间穿过,向尧明明受了气,却忍不住退开来让。直到他背影挪到点餐台边,才吹胡子瞪眼地撒气道:“神气什么,不就教一帮书呆子吗!”
“要不我们下去吃吧,这里不能外带,何必呢?”
“不行!”向尧赶忙按住卫澜伸过来拉她的手,“你就在这里吃,吃完我们两再碰面。你本就该在这里吃的。”
见卫澜一副为难之色,又赶忙推起她嚷着:“快走快走,教室再碰面。”
明明是向尧缠着她过来的,如今却又不能跟随到底。背后的这片荣耀殿堂因为陌生而胆怯。
白纸黑字,她的确拥有了这里的入场券。可谁都知道,她本不属于这里。骨子里的自卑感难以剔除。由此可观,给人贴标签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接下来本该是观赏、享受的时光显得拘谨不堪,好不容易卫澜以试错的方式在点餐台完成了两荤一素的点选,硬着头皮、陪着笑脸把目光从窗口前收了回来,想着赶紧找个角落把饭吃完,一走了之才好。
她端着餐盘尽量绕着最外沿的地带走,免去被人瞧的几率。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张没人坐的四位桌,连忙快步上前把餐盘放下。转身去背包里翻餐巾纸。
回身之际,对面竟多了一份饭菜。
她的双眼盯着还冒着热气的餐盘往上看,久违的那张脸就在眼前。
她双唇微翕,躬着身子,一只手还遗忘在包里,徒劳地悬着。
“好啊!好久不见了。”陆峻鸣微笑着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光亮的皓齿。
她两颊的肌肉有些僵硬,害怕让人看了去,连忙挤了个笑回应,转过头去包里翻起来。
“找什么呢?要帮忙吗?”
“没什么,吃饭吧!”她怕他真走过来帮忙,连忙拉起拉链,扶着桌坐下,埋头去拿盘子边上的筷子。
陆峻鸣缓缓坐下,环视了周围一圈:“这里的就餐环境比下面好太多了。至少,话不用担心有误会了。”
他本想着她接话来问“为什么?”或者“误会什么?”,可她偏偏不接盘,认真吃起饭来。
他忖度片刻,拿起勺舀了一勺汤送到嘴里,抿了抿:“这菌子汤好鲜,你要不要尝尝?”着他将碗从餐盘上拿下来,轻轻推了过去,两个餐盘本就隔得近,碗碰到餐盘,发出“叮”的一声。
她瞥了一眼,心里不屑而又气愤。伸出筷子,直接用筷子头将汤抵了回去,撞到对面的餐盘边缘。
“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好喝?”
陆峻鸣越殷勤,在她看来就是铁证如山的心虚。以前种种时候他虚与委蛇、避重就轻、见机行事,她铭记于心,等不及有机会反唇相讥一番,方能解心头之气。
“使你的东西,代价太昂贵,我付不起。”她这话时依旧是低着头,满眼都是自己碗里的饭菜,绝不多看他一眼。
“什么呢!”他干笑了两声,“什么时候又问你讨回报了?”
她哼笑道:“讨倒是没讨,该还的却分毫不差。”
陆峻鸣见她脸上冰冷,愠色难抑。猜到她心中不平,或是因为陈曦的事,或是因为她受辱,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又或许是女孩子家没休没止、无缘无故的醋意,不管是哪种,他只想一切点到为止,翻篇过页。奈何卫澜死缠不放,一时头疼。
“哎呀,在这里,在这里。杜老师,快来!”
娇柔甜润的嗓音从卫澜的背后传出,她因快速咀嚼而高频律动的腮帮刹那间定住,嘴巴左右努了努,脸色由阴转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