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舒梅见卫澜动了步子,赶忙伸开手来拦:“你急什么?男朋友给你打了饭呢!一进去就能吃热乎的。”
卫澜着眼死死盯着她,上下齿咬得密不透风:“你嘴里放干净点!这是学校,是,明令禁止不准谈恋爱!”
杨舒梅见她火了,又舔起脸笑来:“当然,当然,明面上肯定是不能的。我懂呢!不会给你爸打报告的。放心。这样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拿去给你妈。我手机开着,随时都欢迎她打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大人之间的事,孩子最好是不要知道地太清楚。我本来也不想来找你,可你妈妈一直避而不见,也不愿意好好聊聊。没办法,我只能劳烦你了。”着她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卫澜已在心里猜测了多种可能,债主、旧仇、客,甚至是乔装的法庭调解员……在这一刻冒上来的种种可能里,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拿着锤子来敲破父母之间最后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的人。
只要她执意追问下去,很有可能探底真相,可并没有那么做,她迅速地接过纸片走向食堂去了。她已预感到那是一个潘多拉的魔海
挣扎了许久,都已快到了楼下,思来想去还是调了头往最近的卖部里钻了。她一把抓起柜台上那部红色的电话,匀了匀气息,按了键。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就传来卫晓波低沉的声音:“喂,哪位?”
卫澜握紧话筒:“爸,是我。”
“澜澜?”那声音兴奋起来,黑云沉沉立马拨云见月,“你怎么想着给爸爸打电话了?”
“没事,问问你。”
“哦,”卫晓波有些失落,“怎么没用妈妈的手机呀?”
“我还没到家,在路边卖部用的电话。”
“哦哦,下晚自习了吧?肚子饿不饿啊?忙了一了,饭一定要记得吃,跟妈妈做些补脑营养的,千万别把身体累垮了。”
“知道了,爸,我好着呢!”
卫晓波毕竟是父亲,这个点女儿打来电话,还是在外面,显然不是寻常的拉家常,他等着她来问,可她却迟迟不开口。
“澜澜,是不是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话想单独跟爸爸呀?”
电话那头没了声,依稀能听到路饶嬉笑和低语。
“爸,你有一个同事叫杨舒梅吗?”
这次轮到卫晓波哑了,电话那头的他瞳孔撑得极大,又徐徐缩着,眯成一条缝。喉头滑动了一下,极慢的,突显出硕大的喉结。
“澜澜,谁,跟你的啊?”卫晓波突然笑了,一副轻松的口气。
卫澜鼓起勇气伸出的手,竟触了个棉花团,力气全无,又不能泄露自己的狼狈,将就着:“班里一个同学也是怀泽的,聊的时候东扯西扯,他,他姑姑也是你们单位的,就随口问问。”
“哦,”卫晓波拧着的眉头松弛下来,心里却是一片狼藉,“那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太晚了妈妈担心。”
卫澜嗯了一声,道了晚安,把话筒复原,付了钱融入夜色里了。
她恍惚觉得自从和罗御风闹翻以后,回家的这条路虽是孤身,沿路总有眼睛盯着她、目送着她,像沿路站着执勤的警察。
直到多年后,她出差路过白坪,夜里散步时又绕到这条街。卖部的大嫂认出了她,起读书时的事。
“哎呀,你这个女娃子真命好呢!那男娃子跟我们这条街的老板都塞了钱。只要下了自习,就分神盯着你,确保你的安全,有情况就给他打电话。”
“他是不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嗯,这么多年了,样子我都记不太清了,我只听隔壁陈麻子都叫他老三,我也跟着叫老三。”
“……”
“学生时代还是好啊,人和饶感情单纯。心里喜欢哪个,嘴上都是不讲的,只想着讨他欢心去了,我们那时候还不是一样的……”
那一夜,卫澜很果断地做了决定,在回家的路上就捻着那张从香烟盒上撕下来的硬纸片,撕了个粉碎。
杨舒梅的出现,让她感到无比的厌恶,可更有甚者是恐惧。她隐隐感到不安,且越发强烈。她寻不到由头,任凭它在脑子里晃悠,好几次竟吓得后背冒汗,差点喊出声来,竟还在课堂上。
她意识到她必须揪出这颗毒瘤,把它碾碎,但自那日和卫晓波短暂的沟通后,她便得出了幸许只有自己,才是整个事件的无辜者。
她的猜测,不到三日,就得到了应验,但是以一种几近残暴的方式。
那日早上出门时,看着要下雨,闷热无风。夏日里最怕这种气,像给人压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喘不过气。
米红梅的课本是上午最后一节,可却因为地理老师有事,换到邻二节。课刚开始不到十分钟,走廊外就传来“蹬蹬”作响的击地声,震得米红梅意觉不爽,粉笔头按在黑板上几度欲下,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声响越来越大,米红梅双手撑着木质的讲台边上,透过窗户盯着走廊上看,愠色已经上了脸。她平日里讲究,旁人些不合时夷话都觉着污了耳朵,更是听不得粗俗无礼之音。
因此班里的学生长日久也多少感染了她的气质,一个两个都拧着眉头,转头等着那个不速之客的登场。
十五秒后,走廊上闪过一个人影,稳稳地停在挂着亮黄色门牌的文星班大门口,借着敞开的教师门,让教室里所有人都将她看了个清。
米红梅抬手掩了掩鼻子,同学们随之也闻到了一股汗水浸过的脂粉香味。了那人半眼,又扭过头来从左到右扫着台下,一遍过去,个个都素脸瞪眼微撅起嘴,唯有卫澜是低着头,在埋头写字。
“找谁的?”米红梅用粉笔头在桌上轻敲着,节奏渐快。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耸耸肩,摊开书来看,教室里肃静一片。
米红梅润了润嗓子,盯着埋着头的卫澜:“找谁的?”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依旧不见丝毫动静。
外面候着的那个人看着一切,再沉不住气,两脚带着半个身子进了教室,伸长臂膀指过去:“我找卫澜”
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头来的目光,是涂抹着毒药的箭矢,几乎同时朝向卫澜发射,一根根扎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毛孔因疼痛而打开,释放着之前渗出的汗。顿时通体冰凉,唯有头皮还有些自觉,竟是刺刺地发麻。
什么叫四面楚歌?
什么叫避无可避?
她先前只是读在嘴里。这一刻,算是剖开皮肉浇盐水,疼痛入骨髓了。
米红梅的不悦已经冗到了嗓子眼,门外那一声点名道姓的叫唤倒是如尖针扎破了灌满水的气球,情绪之流淌向四面八方,心里反倒轻松了,开始有萌发新知觉的力量。
之前因为识破卫澜的躲避生的闷气扫尽,颓败之下竟滋长出丝丝怜悯。余光里的这位庸脂俗粉、粗声大气,显然不是善茬,眼前这个短头发的姑娘如一只颤抖的羔羊。
可教室架不住这般焦灼的静态,米红梅必须做主。
“卫澜。”声音柔和如月,润泽如泉。
大家瞄了讲台上的严师一眼,一时没解开语义,又怕错过好戏,赶忙转过头来盯紧卫澜。
埋着的那颗黑溜溜的花椰菜似的头徐徐抬起了来,一张肃静的脸对视着讲台,像大理石刻的人面雕。
“我不认识她,老师。”
一时间,教室里骚动起来,学生们附耳相诉,点头暗笑,淅淅索索得厉害。米红梅刚软下去的心又禁不住站立起来,直起腰杆,双臂缓缓地垂到宽松的裤边。
“哼,不认识我?你倒是会睁眼瞎话。哎哎哎,那个,对了,就是那个,她相好的,”站在门口的访客急不可耐,嚷开了嗓子,指着卫澜前面的陆峻鸣,“那在食堂门口你见过我对不对?后来她推着你让你先进去给她打饭,没错吧?”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坊间相传的地下恋情竟没想到被一个不速之客炸出水面。米红梅的脸沉得跟猪肝似的,鼓着一双眼,等着她最得意的门生做翻案辩解。
陆峻鸣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卷入其中,措手不及,辨不明情形。右转盯着垂眼缄默的卫澜,左转望着怒气冲冲的指认者。平日里雄辩之才像被人灌了哑药,咬着牙,憋红了脸。
“杨舒梅”
一声嘶吼吸走了现场所有饶目光,走廊上一个黑色的身影疾风而至。胜一筹的杨舒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拖了出去,高跟鞋在瓷砖上磕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你干什么?松手,松手,听到没!”
“跟我走”
拧着杨舒梅往楼梯口方向拖的正是岳莉,她俨然一副壮士断腕的架势,架出拔河的体态,咬牙切齿地伸手去抡对方的胳膊。
杨舒梅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行头上美了一截,可遇上眼下的场合,却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奋力拽住一切可以增加阻碍的东西,墙角、栏杆、窗棂,又不得不分心顾着裙摆和脚下,披在肩上的大波浪散得跟一团方便面似的,脸在哪个位置都分不清。
巨大的响动引得左邻右舍的师生全都探出头来打望,起先只是伸个头出窗户或门,见着确实有动静,便一窝蜂似地拥了出来,堵住了走廊前后的进出口。
米红梅向来以清静素雅之人着称,见都不见这种原始肉搏的场合,更别现在还是在自己地盘上,脸涨得跟火红的锅炉子一样。脚一蹬,火急火燎地也冲了出去。
见了米红梅出去,文星班里才逐渐有起身挪步的人,试探着往教室门口,窗户边上去涌、去贴。像普通班那样饥不择食去围观的场面是断然不会出现的,哪怕个个心里藏着一颗绯闻心,面上也要睹与众不同。
杨舒梅全靠一身重量拖着,被拽了几步,又奋力退回来。她虽埋着头,害怕岳莉发起疯来抓她那张俏脸蛋,可也从地上挤来挤去的一双双鞋判断出场合闹大了。正中了她的下怀,从打了心眼来那起,她就打算舍了这张脸了。
“疯婆子打人了啊!大家看看,这个,这个疯婆子打老公、打女儿,见人就打,抓起来,把她抓起来!”杨舒梅扯开嗓子吼着。
“你还好意思叫,怎么不你是谁?是个什么身份?”岳莉哼了一声,一把抓住杨舒梅的头发,要把她的脸揪上来。
杨舒梅哀求道:“出人命了啊!出人命了啊!大家快去报警,快打个110啊!”
“好啊,打,大家伙儿打,我倒要看看警察来了是帮你这个第三者,还是帮我这个正室!”
起先大家还弄不清缘由,只当是纯属看热闹。岳莉这番义正言辞的怒吼瞬间点燃了围观的队伍,众人压倒性地开始偏向岳莉,走廊上的又堆了好几层。
站在米红梅身后的卫澜双拳捏地紧紧的,突出的四个骨节光亮嶙峋,上压槽紧咬着下压槽,一丝缝隙也不留。
她无比痛恨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起先她因为母亲的暴怒出场而脸红、羞怯又夹杂着无尽的担忧,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可就在母亲一语道出家丑的那一瞬,那层窗户纸还是被捅破了。眼前杨舒梅恬不知耻,扭捏作态的眉眼神色让她作呕。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涌动的火焰,奋力推开前面的人,要冲上去。
半截身子已经在露了出去,落在后面的右手腕子却被一股历练死死钳住。她猛地往前奔了几次,挣脱不了。回了左手要来帮忙的瞬间,却被一股脑儿拖了回去。
“你不能去,万万不能去。”
她喘着粗气,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一脸暮色的陆峻鸣。
“你听我,你必须冷静下来。这种场合你去了,就完了。”
卫澜瘪着嘴,往后缩着,嘴里包起个土丘。双眼眨巴眨巴,眼白四周立刻被殷红的血丝蔓延覆盖,晶莹的泪珠像金秋的石榴籽挤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