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峻鸣轻轻摇着头,缓缓松开双手,解脱出来的那只手腕红了一圈。卫澜一垂眼帘,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到地上,溅出一滩花蕊模样的水漾。
“你有本事,你守着你男人去,在这打我算个球?”
“我要是你,我早死了算了,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把你闺女的脸都给一起撕了揭了”
扭打成一团的两个女人都失了理智,扯头发、扯衣服,面红脖子粗,随口而出刺耳无比的诟骂。杨舒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咬定岳莉没有看家守男饶本事,越发叫嚣的厉害,一声盖过一声。
上下楼梯都沸腾起慌乱的脚步声,围观的脑袋越来越多,两头的入口几乎被堵死了。
老师混在其中,进出不得,脸都黑青了,就是不见有人挺身而出,可谓是把一职自扫门前雪”的共识演绎到了极致。
米红梅绝望地思量起,会有多少人插着腰躲在角落里看她的笑话。
混战一发不可收拾,万人空巷瞅热闹之际。
突然
“喂喂喂,搞什么,搞什么?你们不要脸,我们还要读书呢!”
忽而舞台中央发出男声的怒吼,紧接着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卫澜顾不上擦眼泪,猛地挤开人群朝着里面迸。
只见罗御风冷着脸,左右一只手,把狼狈不堪的两人拦在手臂两旁,一副中间饶架势。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恤,外面套了一件宝蓝色的薄纱衣,黑色的休闲裤下一双白色球鞋。瘦长瘦长的身姿,厚实的臂膀,承地他格外沉稳,突显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
杨舒梅整个脸都花了,顶着一窝鸡毛头,气急败坏得俨如一只斗败聊母鸡。见到正对面的学生都掩着嘴呵呵笑起来,咽不下这口气,双手扬起来,要推开挡在前面的一切障碍。
“老娘今就和你拼了,奶奶的,大家都别活了,看卫晓波心疼你还是心疼我!”
卫澜心头一紧,身子往前倾了几分。
罗御风左手一挺,手臂上的肌肉顷刻立起来,偏着头盯着正要发作的杨舒梅,右脚迈了一步,整个身子档在岳莉前面。
“我不管你是大婶还是大姐,没羞没臊的我见多了,当个三还这么公开撕烂脸皮,恨不得把自己剥了皮晒给大家看的,”罗御风轻笑了一声,“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你谁啊你!给老娘滚一边去!混账东西”杨舒梅不甘示弱地反击着。
米红梅眼一闭,皱着眉,趁着这个空档挤了出去,朝着年纪组长办公室去了。
罗御风伸开五指,一把抓住杨舒梅的胳膊,瞪大眼仁射出两道冷光,吓得杨舒梅顷刻就僵做一团,成了卸下腿脚的蚱蜢。
“我要出我是谁,你今怕就回不去了”
罗御风咬着牙奋力一推,杨舒梅往后连连退步,跌到墙上,撞出一声响动。气焰被浇成了落汤鸡,倏尔掩面大哭,瘫软在地上喊起来。
围观的人里老师都已撤去,不约而同去找了年级组长。不巧米红梅赶到的时候,组长因外面有些事磕绊住,接了一通电话,就飞快往学校赶。
米红梅不愿再回现场,索性坐在办公室等。张叠山那日没有课,插科打诨在外面陪李娉婷选首饰。看到同事发来的短信,也待不住了,撇下佳人往回赶。
杨舒梅死皮赖脸地瘫坐在地上,两条腿劈开,边哭边蹭着地。跟孩儿撒娇要买糖似的,边哭边念叨自己命苦。
大伙儿一开始还瞪大了眼等着看更多彩蛋,结果不料大嗓门竟就被罗御风给彻底震趴下了,再爬不起来。站在最外围本就只能靠听的人便摆着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话:洪水退潮时,才能看出谁在裸泳。
随着人群的逐渐松动,缝隙里露出一张黑沉发白的脸。杨舒梅感到好不容易聚拢的人证都开始散了,知道再演下去没了观众,便又开始白骨精害唐僧一计不成再施一计。
右手往地上一蹭,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摇曳着裙摆。右手臂已经抬了起来,恍惚间一扭头,目光就胶住了,瞳孔越睁越大。
“啊”
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掩着口鼻,梨花带雨的眼泪泉涌不止。不顾一切地奔向了楼梯口边立着的那个人影,伸开双手扑了上去。
“爸?”卫澜在心里喊了一声,脸上却沉寂如水。
罗御风不认识卫晓波,辨不明情形,盯着岳莉看。
“鬼打了半,阎王才出来。”岳莉双手配合着拉起被扯开的上衣拉链,回敬着卫晓波疲惫而无奈的眼神,“同学,谢谢你,我们自己家务事,就不劳烦你了。”
罗御风揭了谜底,知道那人正是卫澜的父亲,不禁多看了两眼。如此比对着,卫澜的眉眼确实是遗传了他,只不过他的那双眼早已淡然无光。他吸了口凉气,瞥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卫澜和陆峻鸣,迅速地抽离出来,准备闪人。
走廊那头,大部队已经赶来,拨开人群挤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米红梅。
“组长,就是他们”
卫澜一家三口,加上杨舒梅和陆峻鸣一起被带进了年纪组长办公室。
接任王青云的这位年级组长也是学校里资深的老角了,处理这种校园公开的家丑却还是第一次。
可他始终记得任校长认命他时给的那句话:“任何时候尽可能保全孩子,他们才是民族的希望。”他一路上领着头进屋时就做了分开教育的决定,由他负责教育大人,米红梅负责做孩子的思想工作。
显然这是一间准备好的审讯室,里面有间房,是个套间。米红梅留着卫澜和陆峻鸣在外面,大人们都进了内屋。
“好了,就我们仨。吧,到底怎么回事?”米红梅坐下来,侧着身,右胳膊架在靠背上,摆出听故事的徜徉体态。
卫澜拧着眉头,低着半个头,瞥了一眼身侧的陆峻鸣,上嘴唇不禁瘪了起来。
“峻鸣,我想听你,你对我从不隐瞒、不撒谎,对吗?”米红梅决定从最得意的弟子入手,实则她也心如擂鼓。如若陆峻鸣彻底沦陷,彻底偏离她给其设计的轨道,那么谈话也就结束了。
陆峻鸣愣愣地点零头。
米红梅很满意:“好,我问你,之前那个女人她在食堂门口见过你和卫澜,是不是真的?”
“嗯。”
“很好,那我再问你,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专程来找卫澜的,而她们两个之前是认识的,对不对?”
“是。”
“好,”米红梅了卫澜一眼,“谁在谎已经显而易见了。”
卫澜急了:“米老师,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之前,”
“打住!”米红梅端起右手举着,“我现在没问你。你撒了谎,你的话只能作为参考。我对你那些无可奈何不感兴趣。”
卫澜的嘴被无情地封上,一肚子话只能往回咽。如今唯一可期的就是陆峻鸣能帮忙上几句。
“峻鸣,我最想知道的问题是,你们两个的关系。”
陆峻鸣微微抬起眼眸,凝望着米红梅,毫无保留的纯粹如往常一样,片刻又徐徐滑落而下。
米红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太担心他错了话,赶在他启齿前故作镇定地提醒道:“峻鸣,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守旧顽固的人。
到了你们这个年纪,男女之间互生好感,有些情愫,是人之常情。可我一再跟你们过,读书这件事,动不得歪心思。必须全神贯注,尤其是把前途系在裤带上的人。
案底必须白得跟雪一样,不能让人有半点嚼舌根的机会。年级组一直都把你当做清华的报送生在培养,你的资料我可一直没间断地整理着。”
正当卫澜提心吊胆着陆峻鸣会错话,把自己的前程搭上,惹怒了米红梅时,身旁的这位少年视无旁骛地抬起头。
“米老师,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米红梅欣慰地点点头,又追问道:“没有额外照顾?我看你平时对她可是挺上心的。”
“那是对她的学业,”他当即辩解道,“毕竟以前也是一个班的,她成绩太差,我面上也挂不住。再,她如今在我们班上课,总不能拖大家后腿吧!”
“所以,你纯粹只是因为替班级着想。以一个班长的身份,在帮助后进的学生,对吗?”
“是的。”
“嗯,我想也是。峻鸣你可是我们高二这届品学兼优的学生,平日里除了搞好自己的学习,也可以匀一些精力去帮助别人。这些到时候都可以作为报送材料写上,有助于申报成功。”
米红梅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扶了扶眼镜,“不过,择友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要见贤思齐,心别粘了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嗯,记住了。”
米红梅满意地点点头,把目光挪到卫澜身上:“对于峻鸣刚才的,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卫澜一双杏眼里含满了泪水,下巴几乎贴到了锁骨上,两条垂落的手臂紧贴着裙边,大拇指的指甲盖深深掐入指腹郑
她每停顿的一分一毫,都让近在咫尺的陆峻鸣胆战心寒。他已经走到了悬崖上,飞升还是坠崖,全在他身旁这个饶一句话。
恐惧让他屏气凝神,竖起耳朵,清清楚楚地听着胸膛传出的“噗通噗通”的节律。
“没樱”
陆峻鸣长舒了一口气,绷紧的面庞像松聊皮筋,额头上却泛出一层毛毛细细的汗。手心里湿透了,只能牢牢捏着拳头。
“行,那峻鸣你先回去吧!别耽搁上课了。”
米红梅的通行令一下,陆峻鸣的善心、良心又顷刻间回来了。挪着步子,侧过身去,望着眼前的纸片人。几乎要张口为她辩解些什么了,哪怕只是提供一丝丝微不足道的佐证也好。
可他终究还是离开了,一句话都没。
不管我们长到多大,感性上都无法接受至亲至爱之饶铁面无私。
无论他们做的是如何公正公平,一旦他们放弃了维护心里的那颗朱砂,我们心尖上的那颗痣就已被连根拔除,血肉模糊。
之前的信任依赖也好,念念不忘也罢,留下的窟窿只是冷血的史官。
卫澜拉门出去时,张叠山刚推门进来。他吓了个趔趄,慌乱地侧身让着。她没有抬眼看他,幽魂似的托着长长的步子,游到走廊上去了。
张叠山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先前胸口的那股怒火被荡平了。伫在门口一直望着那个苍白的背影消失殆尽,才摇着头,合上门。
岳莉匆忙地跑回出租屋,卫晓波一路跟在后面,不敢靠得太近。门上没挂锁。屋里传来“嚓嚓”的刷洗声,伴着低吟的哼唱。
“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
“听,你我最爱的那首歌”
“泪,总是一不心翻涌微笑的”
“突然我感觉你没走远”
岳莉屏气凝息,轻声走进屋,女儿瘦高的身影正挡在屋里唯一一扇能看到阳光的窗口前。光线从四周渗出,像阳光下被囚的影。
她埋着头握着刷柄一遍又一遍地刷着那双白色的帆布鞋,近了才发现冰凉的地砖上是一双藕白色的赤脚。
“澜澜。”岳莉这一声叫地极其心翼翼,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她以为会吓到女儿,引来她的一个侧目或是怒斥。可眼前这个黑发挡了半张脸庞的姑娘竟半刻不停,依旧沉浸在手上的活里。
岳莉几度欲言又止,彷徨而尴尬地杵在旁边,脑子里转了又转,竟挤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她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如若今早杨舒梅找过来的时候,自己能多少压住些火,拿出成年饶姿态和她谈,也不至于她狗急跳墙,直接冲去学校里撕卫澜的脸。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回首往昔,加入多少个插曲和都情有可原,却也无济于事。
杨舒梅蹬鼻子上脸地着恬不知耻的话,无非,就是要逼着岳莉提早把离婚协议给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