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香林镇坐落在北沥郡和炎番郡之间,隔山傍水景色怡然。
从孑洛城策马行来,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
炽黎盟在这里有一个据点,是两进的小宅院,所以一行人暂时在此地落脚。
听说赵叔和烨辉也被安置在这镇上,游雪初到时就前去看望,但是当走到门口,她却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一道门隔着她的两个世界,那种软弱的情绪会漫上心头,令她心生退意。
于是她只是跃上了屋脊,远远看着赵叔和烨辉两人坐在院子里,烨辉被灼烧的皮肤已经完好,只是看着行走的动作还是很勉强,见他一跛一跛走到赵叔身边坐下,看两个人正谈着什么,似乎很愉快,赵叔神情已经恢复了些光彩,她也一直坐在远远的屋脊上开心地随着他们的笑一起傻笑,直到有仆妇出来喊两人吃饭,他们才起身进屋。
看着他们看似走出阴霾的状态,游雪也就放心了。
入夜后,香林镇十分安静,只有更夫打更声定点响起。
游雪已经习惯了来到陌生的地方,就夜不能眠的坏习惯,所以此刻坐在屋顶看着苍穹夜幕中的漫天星辰,寻找着自己的星座。
只是她思索了许久,忽然记不起自己生日是哪一天哪一月?
好像除了游雪这个共同的名字,关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所有资料,都在记忆中淡淡模糊。
忽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咳咳…”下面一个人影走到庭院,望着屋顶上的游雪道:“这位姑娘,不知可看到哪里有长梯?”
游雪斜眼看他:“颛王爷,你受伤的心脉,知道吗?差了寸许就没命了!现在竟敢不听汪大夫的话下床行动?”说着轻身一跃跳下屋顶,慢步走上前,“请王爷回房。”
颛云泽苦笑,无奈:“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实在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游雪严肃,丝毫不通情理:“那我去为王爷熬碗安神汤。”
她正要走向灶房,右手腕被颛云泽拉住:“阿雪,你在生气。”
游雪面色不改,“为什么要生气,王爷舍身救我,我应该感激王爷。”只是语气中丝毫没有感激之意,她抽回手,快步走向灶房,关上木门,她才背抵着墙,紧紧抿着唇,右手不可控的发颤。
乱吾心者,当断则断!
她可以用别的方法来回报这份情,谒城之行才势在必行!
而这具躯壳的‘游雪’也有未了执念,答应的总要做到。
她紧紧攥紧发颤的手握成拳,眼神坚定地望着虚无的黑暗。
颛云泽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时看到玉明轩站在一栏之隔的树荫下,看不清神色,见颛云泽看来,他走出阴影处,“不知王爷有何打算?何时回王都?”
“备好马车便启程。”若非他骑不得马,恨不得立刻赶回王都,青阳传来的消息很不好。
“玉阁主是否准备前往潼关分舵?”
“不,我会与元老一起帮助百姓们重建孑洛城,在新任官吏到来之前,至少要彻底掩埋所有的秘密。”他意有所指。
颛云泽点了点头,见玉明轩视线落在他身后,他转身看去,游雪端着药碗看了他一眼,端进了屋中。
玉明轩淡淡道:“她的身份……王爷终究是王室中人,就这样将她带回王都,王爷要如何安置她?”
“她一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能做的,便是护她周全。”
“下令屠族的是当今的王,王爷可想清楚了?”
“唯这一件事,本王不会退避半分。”
“王爷,药会凉的。”远处游雪声音淡淡传来。
颛云泽朝玉明轩微一颔首,在游雪默然无声的注视下回了房。
汪连走到玉明轩身后,看着一脸冷漠又窜上屋顶看天幕发呆的游雪,叹了口气。
“玉阁主,令姐蛊毒排清后,怕会失去些记忆,也许还会痴傻,她之前就身体大损,没有好好调理,这一事后,更是寿数难长,且会多病缠身,你要做好准备,本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玉明轩心中微痛,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情绪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住,他深吸了口气,“多谢了。”
“不必言谢,我们也是缘分一场,也许,以后还会再见。”汪连松快笑了笑。
“汪连,你手里的辛珞丹改良一下,给她服用,应该可以调养回来,毕竟她还年轻。”不知何时,游雪已经飘然坐倚在树枝上,垂眸看着树下二人,无声无息竟连汪连都没有察觉。
“辛珞丹是伽罗国秘药炼制,我手中就几粒,且不知道配方。”汪连不是推脱,他确实是机缘巧合顺手偷了几颗,却被游雪误会是他炼制的。
游雪经过这些事情,她也没有怀疑,心里盘算着和琼姨汇合后,把从汪连这里要的辛珞丹给她看看,听她有何办法。
她若有所思看着玉明轩:“玉阁主,那夜,你在箭头上抹了什么?”
“雄黄兑硫磺后的粉末,还有研磨成粉的血蛹粉,是梓月给我的。”
难怪能破黑蟾的诡术,果然是炽黎盟主,脑子很好使嘛!不过想到元梓月说他曾落在鬼煞手里做药人,不禁有些同情,所以他才会懂这些邪门法术。
但只要不是妖法就好,她就怕玉明轩又一念成魔,玉明禾好不容易活下来,绝不会愿意弟弟又堕落成魔。
想到此处游雪扬眉一笑,忽地跳下树停驻两人身前,眼神晶亮拍了拍玉明轩的肩,看着他说,“我之前心中还挺郁闷,以为你又……这样就好!真替你高兴!”
“什么?”玉明轩没听明白,十分迷惑。
汪连眼珠一转,明白了游雪的意思,哈哈一笑说:“当时情况紧急,你以为他是施了邪法被反噬,其实也不差,血蛹粉吸入鼻腔,也会呈现中毒之状,只怪他太过急切忘了闭息。”
玉明轩瞬间明白了游雪刚才话中未完之意,面色微冷,转身进了屋合上了门。
游雪耸肩,“你总是真相君!误会他我也很愧疚的。”
汪连一正神色,严肃道:“不知那日谁涕泪横流求我救命?现在却调侃起恩人来了?”
“啧啧啧,汪连,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易容了,这张书生气十足的俊脸,真的很难有大祭司的气势,虽然我承认你很厉害!你到底几岁了?”
汪连冷哼,被游雪堵的无话可说,拂袖正要走开,游雪却拉住他:“洛舞盈是海国司星令,你也是海国人?”
汪连也没瞒她:“我们都不是海国人,昊乘王朝的强大不是你能想象的,它是个能包容所有族类共存的国家。”
游雪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问:“司星令曾说,‘恶魔眼’曾是海国出逃,那是黑蟾所为?”
“黑蟾当时修为停滞不前,被前来海国拜访智者的鸠灵族人蛊惑,开启了禁地之门,释放了‘恶魔眼’。”汪连想起那一幕幕场景,忍不住闭目叹息。
“那你可听说过‘秀桑’?”
汪连一脸茫然:“不曾。”
见汪连表情不似作假,游雪也不再追问,她眼前浮现过令她印象深刻的那血红色的浮屠铭文。
又问:“莱沅村后山顶上的浮屠石碑与你有什么关系?”
汪连心中一惊,不禁退后几步,目光复杂地说:“你问这作甚?似乎与你无关吧?”
“你早已窥透莱沅村的秘密,否则不会知道莱仁贵地下有密道,因此还发现了赵叔,你却隐而不发,我并非要窥探你的私事,只是,我就问你一句,曾家是否和你有仇?”
汪连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寒:“不共戴天。”
“难怪,有几次我见你偷偷潜入瑞王房中,你在觊觎那个木匣子,那里面会是什么?”
“哼,要不是怕把木匣毁了里面的物什受损,本尊早就得手了。”
“这么说,你安置好司星令后,还会前往谒城?”
“与你何干?”
游雪上下打量他,若有所思道:“你知道的,鸠罗幽在谒城,而且大王的病,也需要你的帮助。”
汪连又后退几步,抱胸冷笑,“凭什么?你忘了,本尊可是北辰国大祭司!”
“大祭司,你关注闵乐小王子的下落,傲徳也对你这个大祭司推崇有加,他是能影响北辰王的得宠爱子,你更在等待时机,将他捧上王位。
你也知道,个人的力量很难与大势力抗衡,无论你有多强大的修为,对不对?”
汪连翘着嘴角冷笑连连,“你这么费尽心思当说客,无非是那瑞王对你有情义,你动了心吧,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王室中人从来无情,也许人家就是利用你呢,别以为你救了那王座上那位,他就能放了你,为你们全族昭雪?”
“你早知我是无脉之象,也没有心跳,动什么心?”
汪连一噎,没料她还能这么乐观坦荡说这种话,难道是无知者无畏?
游雪不以为意,“一码归一码,我只做自己值得做的事,别人怎么想,与我无关。”
当汪连正要对她竖一竖大拇指的时候,只见游雪眸光一转,波光潋滟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而且,我还知道你一个秘密!”
汪连眼一瞪,“你还知道什么?”
“大祭司,你曾倾慕过金玲仙子对不对?”
汪连愕然,半晌捂着胸口指着这狡猾的狐狸气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