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引子
这是位于北疆以北毗邻漫天黄沙边缘的一片幽暗而古老的苍莽森林,参天巨树茂密苍翠,古藤缠绕虬结,一条山道自奔腾而下的巨大瀑布间蜿蜒伸出,又直上入云,隐没了尽头不知伸向何方,古朴斑驳的青石板常年被山泉浸润,十分滑腻,一行红衣锦袍人拾级而上却如履平地。
黑兀成群结队盘旋在山谷之间,又扶摇直上,长啸一声直冲云霄。
山巅之上一个石桌旁,手执金杖的老者手肘一抬,黑兀王者收起巨大黑翼,温顺停驻在他肘弯,似乎轻言诉说着什么。
老人煞有介事地微微点头,随即肘弯一沉,黑兀之王顿时展翅隐入云海之中。
老者手执金杖走到一座金色殿宇前,躬身跪倒,神色有些沉痛:“回禀族长,黑蟾长老已战死。”
“哦?是谁?”一个机械的声音从金殿中传来,声音中十分惊讶却不见怒气或悲伤。
“那个少女和北辰国大祭司合力击杀了他。”
“胎生之人终究还是有弱点啊……鸠罗幽也不例外,哎,真是小看这些人类了…”金殿中沉默了很久,才缓缓传来他那独特机械的声音,“银煞闷了这么久,也该下山去做些正事了,只是此子终究心性顽劣,那次差点毁了大事,我得好好想想,如何让他别误事。”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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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兰国王都谒城,是一座古老历史悠远的大城,它曾是黎国的臣属,也是受封立国最早的一个部落,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它东邻万象山脉,南靠冥海海峡,本作为抵御外族部落侵袭选取地利最佳的防御工事区,在一代一代首领心血结晶下,以万象山下峨岚山为依托,以御守塔为中心,依山而建起了宫殿和城楼,鼓励古兰子民从深山迁徙出来,在这里扎根繁衍生息,自此后,王城宫殿,官府宅第、亭台楼阁、庙宇高台,民居街巷,平地而起,明明风格迥异,却又是浑然一体的民俗风情,可见当时一派繁华团结的欣荣之景。
随着部落领土的扩张,城墙仿照了当时黎国城墙的建造特色,高大,坚固,厚实,沿坡势走向逶迤起伏的城墙在数百年的更替下,几乎以铜墙铁壁之势绵延千里,将整座王城围在其中。
每每清晨朝霞初起,那黑瓦白墙的御守塔高高矗立在王宫中心,似一个巨人般矗立在王城心脏,轻纱薄雾笼罩着蓝瓦红墙的王宫,似天上宫殿,人间仙境。
当天九戈率兵直逼湃勒城外时,王都中除了那些心系国祚的老臣忠将,哪怕是平民百姓,都没有多少惧意,他们似乎从当年游氏兵败的阴影里完全脱离,享受着安逸,和平的假象,而事实确实如他们所愿,敌军没有再次逼近,和谈表象下的血色硝烟无人问津。
大概只有宗教信仰在一点一滴的改变,火逻教退出古兰国教坛后,那些被打压尘泥的小乘教派扬眉吐气,比如戒律严明,能为百姓驱灾除邪,善医术测天象的穆耶寺法僧;又比如曾于古兰先祖立国时功劳卓著的萨仁教,当时的教主被尊为天使,拥有超脱俗世的法力和仁善之心,仿佛所有灾劫都能被他湮灭在弹指一挥间,然而这个被尊为天使的教主被异军突起的火逻教打落了圣坛后,萨仁教几十年中凋零败落。
如今已是更名为曌安寺,又被王族启用,王祭盛典上又能看到那些身穿木兰色僧袍的熟悉教众。
上三坊坐落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与其一巷之隔,是昭和街,这里是通往冥海海峡港口最近,所以十分热闹繁华,也是巡逻最严谨的一片街区。
夏日里的雨来的又快又疾,刚刚还还是大雨滂沱,一盏茶的时间就又是艳阳高照,炽热难熬。
今年王都的夏天,比以往要炎热,所以街市小贩到了中午,都是收了摊子,只有零星几个穆耶僧人,披着青色粗布僧袍,盘坐在空置的屋檐下,捻着佛珠念念有词,几个巡逻兵铠甲鲜明腰佩长刀沿街而过,犀利的眼眸凌厉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却也不上前为难。
上个月,在这条街上,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一家新铺子,匾额上‘南星楼’三个字潇洒狷狂,笔力遒劲。
光是看店名,以为是附庸风雅的茶楼或是古玩字画之流,没想到走进店铺里溜一圈出来直摇头,原来是卖药材的,不过冲着店铺免费供应消暑解渴的茶水和香甜爽口的果汁,倒也不算门庭寥落。
这一天,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停靠在南星楼外,马车徽记刻着‘曾’,待车夫将矮凳放置好,从马车里跳出一个黄色衣衫的娇俏丫头,她落地后,恭敬侍立在旁,扶着而后现身的华衣金钗的美妇从马车里缓缓走下。
美妇年约三十左右,她眉目生的很美,气质柔婉,只是厚重的脂粉也不能掩盖眼角细纹。
她抬眼看了看这牌匾,才缓步走进了店堂中。
守着店铺正打瞌睡的圆脸伙计鼻端嗅着香风袭人,登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上前招呼:“贵客,是抓药还是问诊?”
美妇秀美一扬,见这少年长得十分讨喜,掩袖轻笑:“还可以问诊?请问是哪位大夫?”
伙计不卑不亢,“便是为李相爷胞弟医治的那位汪大夫,不过汪大夫今日不在铺中,我们店的元大夫医术也十分精湛。”
美妇摇了摇头:“听说南星楼也有香粉胭脂,且驻颜养容效果极好,拿出来我瞧瞧。”
伙计稚气的脸上惊讶之色一闪,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道:“贵客莫怪,本店胭脂香粉只为专人定制,不零售,若贵客感兴趣,小的去请元大夫前来与您一叙如何?”
美妇闻言也不生恼,她含笑道:“那便有劳小哥了。”
伙计将美妇引领到店铺屏风格开的花厅暂坐,奉上果香四溢的饮品,就跑去了后堂。
“夫人,不若我们去别家吧,奴婢觉得这家店怪怪的。”
美妇瞧了丫鬟一眼,淡淡一笑,“你这丫头,今日怎的这样沉不住气,你没瞧见那李相的夫人,原本泛黄的脸色才半个月功夫,就白晰如玉。”她说是这么说,却有几分心不在焉,甫一落座,便显得心事重重。
丫鬟撅了撅嘴,但也不再多说。
美妇是曾家二房的主母,谷氏。
自三月前大儿子曾佑廷被调往那兵祸不断的北疆边城后生死不明,她乍闻噩耗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爵爷倒是前去大房找过茬,毕竟当初提议是曾国公出的,可是曾国公却说会好好补偿二房,绝口不提寻找曾佑廷的事情,两兄弟在书房中长谈了一夜,不知道其中内容如何,只是从那以后,无论谷氏如何哭闹,曾爵爷再也不管,而且索性家也不回,不是住在别馆,就是留宿花楼。
谷氏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早已不在,他花心薄情,庶子庶女排排站,根本不愁后继无人,若不是自己娘家还有些助力,丈夫早就听着宠妾挑拨休了自己,要不是后来仅剩的宝贝女儿差点被爵爷的小妾们设计差点失了清白之身,她也许就这么奄奄一息病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