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安辰满心诧异,根本不明白对面的老僧在讲什么。可不过转瞬,就将所有疑惑压在心底,恢复淡然模样。
他走到老僧对面,屈膝在由百家布缝制而成的蒲团上,正视慧可,“茶不错。如果你喜欢品茶,下次我可以带些好茶来送你。”
慧可将目光从席安辰身上收回,手腕微动,将一杯茶放在席安辰面前,淡笑道,“可。只是大红袍和雪山冒尖我都喝腻了。早两年,那些陈茶让瑶瑶那孩子拿来煮了茶叶蛋,把池塘里的绿撑的一个月没吃下东西。”
席安辰瞳孔微缩,“……那你,想喝什么茶。”
慧可端起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茶杯,轻抿一口,“若想喝什么,也想不到。毕竟,你将世上百茶送尽了……”
席安辰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无碍,你要是把茶喝腻了,我可以送些别的饮品上山来。”
慧可放下茶杯,看了席安辰眼,沉声笑了,“百饮不如茶,还是送茶来吧。”
席安辰将口中香茗咽下,轻嗯了声。
接下来两人无话,就那样坐着。
无烟木材在火灶里噼里啪啦的燃着,烘着吊着的铁壶发出轻鸣。茶具之上一袭青烟袅袅而出,绕着两人盘旋一周,缓缓飘向室外。
席安辰抬头看着那缕青烟,心境渐渐平和。
此时,此刻,萦绕在心中的困烦苦恼少了许多,就连对那个压在方山这下的饶愧疚,也慢慢淡化。
许久,火灶里爆出一声鸣响。
席安辰动了下,看向慧可,“吧。”
慧可自身侧拿起一把蒲扇,轻扇袅烟。他的脸隐在雾气中,和声音一样略带朦胧,“……我不负所托,找到她……当时她落水昏迷整整一月有余,我甚至以为是我年迈衰老,脚程上慢了。还好,她最终还是醒了……”
“可醒后的她,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她性子变的暴躁,也很难融入到人群中去,她会很多她不应该会的东西,知道很多她不应该知道的事。”
“……在很久后,我发现,她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人。”慧可轻叹,“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席安辰抬眸,想在雾气中看清慧可的脸,“和你一样的人?什么样的人。”
“一个走在时间上的人。”
“……”
“身为过来人,我知道,只要她跨过她心中那个结,往后的日子就自在了。我以为她可以的,和我一样。然而,我轻视了她的执念。”
“……然后呢。”
“然后就如你看到的这样。”慧可蒲扇一指,“在跳出世俗后,她又回到世俗郑最终尘土归一,换来你母亲和方山三千八百二十一人存活于世。”
“……”
“也破了老僧我的心结。”
席安辰一句也没听懂,却偏偏,感觉什么都懂了。他捏起杯子,喝了半口温茶,“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许有,许没樱”
“要如何樱”
慧可笑了,“席兄,这要问你呀。”
席安辰一瞬抬头,朦朦茶雾中,呈现在眼前的不是破旧的寺宇、老旧的茶案。而是一处典雅高堂。
自己早已年迈,提壶斟茶,“我有一事相铜…”
和现在一般无二模样的慧可轻道,“就知道你的茶不让白喝。”
再回神,所见情境消失。席安辰终是掩不住眼中惊色,抬手指向慧可。
慧可扇子一挥,拨散雾气。
对面,席安辰双眼一合,靠在了茶案上,沉沉睡去。
慧可长叹一声,打开窗子。
沙弥近前,低下头,“主持。”
“你问她,悔吗?”
时尧蹲在池塘边蹲王八。
这只被香客放生在池子中,毁了一池锦鲤的鳄龟,如今已经长到半米之大。它昂起头张着张,等着面前的人投食。
时尧拿着一叶白菜来回晃,就是不让绿碰到。
一来二去,绿被逗的生气,转过身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塘里,游远了。
时尧啧了一声,“气!”
把白菜叶一扔,拍拍手往院子外面走。刚两步,被沙弥叫住。
“主持问,悔吗?”
时尧一愣,本挂在脸上的笑消失不见。
沙弥又道,“如若不悔,为何不笑。如若悔了……”
时尧没笑,继续走自己的路,“我为什么要悔。”
沙弥低头,“……阿弥陀佛。”
席安辰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走在一座岛屿上所建的迷宫之郑里面一切皆是高科技,每走几步便会有一道关卡。除此之外,还有猛兽无数,豪车万辆。在梦中,一个飘渺的身影在外面缓缓而行,明明走的不快,他却无论如何也追不到。
在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一道雾气中时,席安辰手一扬,惊醒过来。
深吸一口气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依旧在慧可的禅房郑
茶香依旧,慧可依旧。
仿佛刚刚那个梦,不过是他走思一瞬。
慧可递过茶杯,慈笑道,“……席施主不必为令妹的事伤怀,这世间,有死才会有生,有离开,才有回来。”
席安辰接过茶喝下,喉中微甜滚下,睡前的一些事一些话和茶雾一样渐渐消失。却独独,那个莫名的梦清晰如旧。
慧可继续道,“至于要怎样回来,首先你要学会放开。”
“放开?”
“老僧言尽于此。”慧可伸手,送客,“席施主,我们还会再见,希望那时,你已经儿孙满堂。”
席安辰起身,看了依旧在烹茶的慧可一眼,抬步离开。
院落中,几个沙弥聚在一起扎莲花灯。见到席安辰出来,其中一个马上起身,“施主,我送您出去。”
路过池塘,里面的鳄龟爬上来,叨起一叶白菜往下吞。
席安辰多看了眼,“……这种鬼破坏生态,为什么还留。”
“施主和师叔过的话一样,所以她总是拿些素菜气绿。气得绿跳进池子里不理她,她再去院子外的大树上看云海。”
“师叔?”
“就是瑶瑶师叔。”
送席安辰到外院门口,沙弥走了。
席安辰看了一眼叨着白菜依旧气的不行的鳄龟,向沙弥所指的方向走去。
涯边,一棵大树独身而立。因地处高,上半截深入云海,雾蒙蒙的看不清树冠。
他来到树下,轻拍一下树干,轻叹。
一口气未叹到头,一根树枝掉了下来。他仰起头来,和正好探头下看的人对视。
席安辰眯眼,“时尧。”
时尧扬眉,“有事?”
席安辰看了眼悬崖又看看挂着双腿乱晃的时尧,后退一步冷喝,“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