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细风拂过,半掩着的客栈门大开。老板娘打了个哈欠,刚欲去关门,突然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带着鬼面面具的黑衣人。吓得她顿时睡意全无。
那鬼面人跪在老者脚下抖如筛糠。
“失败了?”老者平静问道。
鬼面人战战兢兢道:“不知为何,在绿河河畔便凭空消失了……”
老者接着问:“屠业焰呢?”
“魂使大人回去了。”
“很好,”老者说道,“辛苦一天,下去休息吧。”
鬼面人闻言,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劫后余生。可他不知的是,在他前脚刚离开客栈时,老者身后的一名鬼面人便也随之离开。
几声野猫尖厉的叫声传来。老者神色温和:“天气寒冷,这些外面流浪的小宝贝儿总算能填饱肚子了。”
玉无忧轻声叹息:“前辈又何须大开杀戒。”
清辉起先听不懂这二人在说什么,稍后细想,顿觉遍体生凉:听说荥扬城曾发生过一场浩劫。三万玄甲铁骑在这里大肆屠杀,所经之处血流成河,横尸遍野。是以荥扬城虽野猫众多,个个肥硕无比,老人们却常说这里的野猫都是吃死人长大的,让孩子们不要靠近。
寒更声近,已是三更夜。老者年纪老迈,似乎是熬不住这么深的夜,仿若破风箱似的咳起个没完。
玉无忧听闻,面带关切:“冬夜寒重。前辈莫要再熬了。若是身体不适,晚辈可便宜卖您两张符,燃烧后的灰用来沏水可保前辈今年身体康健。”
清辉在一旁咬牙切齿。公子遇险,身为公子兄长的道士竟还想着骗钱。
老者木然道:“都这么晚了,看来是该回去了。”
他转头对柜台后面心有余悸的老板娘说道:“今天的饭菜很是合老夫口味,赏。”身后一名鬼面人当即掏出一大锭银子便要交给老板娘。
这飞来的横财让人始料未及。老板娘从未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银两,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银子如坠梦中,刚要伸手去接便见玉无忧拍了拍那鬼面人的胳膊,笑道:“开店做生意,侍候好客人自然是本分,老板娘怎么会要老前辈的赏钱呢?”
“不要?是瞧不起老夫吗?”老者望向老板娘,眼神犀利如刀。
老板娘浑身一抖,全身血液汇聚头顶,恐惧瞬间冲淡了喜悦。她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看前辈说的,”玉无忧笑道,“谁会和钱过不去啊。她不要,贫道替她收着。”说着一把接过了鬼面人手中的银两揣入怀中。
坐在一旁身受重伤的清辉已然目瞪口呆。这无忧道长脸皮堪比城墙厚!
老者冷冷盯着玉无忧。后者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浅笑着望着他。
半晌,老者蹒跚着起身准备离开。临到客栈门前,他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头未回,背对着玉无忧说道:“你这小辈,故弄玄虚的本事倒是与你那师父如出一辙。”
少年道长起身,对着老者的背影毕恭毕敬作了个礼,笑道:“前辈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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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绿河畔飘起了雪,寒风不坏好意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灵萝被冻醒,看见篝火将要熄灭,最后一点火苗正苟延残喘地与寒风抵抗。她勉强找了两根被冻得硬邦邦的树枝,刚扔进去,忽然心中烦恶感大盛,一口血喷在了火上,顿时浇灭了最后一丝火苗。
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大概是白天动用了踪绝真气的缘故,这次比以往更加严重。浑身的脉络仿佛被人碎成万段、再放入熔炉般痛苦。她慌忙在身上摸了一把,心中一惊:臭道士给的归元丹不见了。
许是在绿河的时候被水冲走了吧,灵萝苦笑着。头脑愈发昏沉,脚底一软倒在地上。一抬眼,漫天大雪中,有三个白衣公子向她走来。
她摇了摇头,只剩一个了。
公子托起了她,眉端微蹙:“你不是烤干衣服了吗,里面怎么还是湿的。”
灵萝勉强笑笑:“你还真当我脸皮那么厚啊,敢在男子面前随便脱衣……我是不是要飞升了?怎么感觉要飘起来了。”
公子瑾之淡淡道,“你发烧了。”
“发烧了?”灵萝睁大眼睛重复道,“我还以为又是真气逆行呢。”
公子道:“你的病并不是无解。只是因为你体内的两股内力相冲。本来化去其中一股内力便好了,但你体内的内力似乎不可妄动。”
“为何?”灵萝冷得发抖,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问。
“你体内的内力,似乎是镇压着什么。”
公子用上了“镇压”这个词。倒突然让她想起曾经遇到的一位面容年轻的老僧,那老僧用“身负冤债,周身围绕着不祥的死气”来形容她,难道……
“难道我身上镇压着冤魂?”灵萝漫不经心地一笑,暗自把溢到嘴边的血咽了下去。
“你烧糊涂了。”公子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
他将外衫脱下来裹到了灵萝身上,自己只着中衣。
灵萝看他肩膀还带着伤,愣愣说道:“快把衣服穿回去,我不冷……”
公子冷冷道:“闭嘴。”
灵萝就这么蜷着,竟还悠悠睡了过去。可能真是烧糊涂了,模模糊糊感觉有人温柔地用冷水给她擦了擦脸,然后将她抱起。
一股熟悉的松竹清香萦绕鼻端。怀抱愈加温暖,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在雁灵山上,喃喃梦呓道:“灵黄,你好暖。”
那怀抱一僵。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碧天已蒙蒙,骤雪初歇,将山野染成白色。她半个身子靠在树上,身上还盖着公子的衣裳。
公子在一旁用树枝笼着火,火光给气质清冷的公子镀上一层暖色。
“天快亮了吗?”灵萝问。
公子冷淡道:“嗯。”
经过一夜高烧,身子还有些软。灵萝扶着树站了起来,道:“咱们这也算患难之交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公子吧。难道要跟臭道士一起叫你瑾之?”
公子道:“楚怀瑜。”
灵萝道:“那我叫你怀瑜?”
“……不必那么亲昵。”
果然是梦。灵萝暗自庆幸自己没说出更加自作多情的话。人家是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而她只是貌不惊人的山野丫头,昨夜的梦要是说出去少不了要让人笑话。
“灵黄是谁?”楚怀瑜突然面无表情问道。
“灵黄啊,”灵萝一笑,“是我们门派里养的一只黄狗。”
楚怀瑜脸色一黑。
灵萝却毫无察觉,仍旧兴致勃勃地说着:“因为从小在我们雁灵山长大,所以师父特地给它按照我们灵字辈弟子的标准起了名字。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好像同门师兄弟一样?”
树枝戳进火力,溅起火星纷纷。
“对了,你怎么知道灵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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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第二天清早便来到玉无忧房门前:“道长,楼下新蒸的包子,还热乎的。”
隔了半晌,就在她几乎以为道长不在房间的时候,玉无忧推开了门,面带几分倦色,伸手接过了包子,笑道:“多谢老板娘美意。”
老板娘道了声“客气”,却没走,而是欲言又止看着玉无忧。
她想进屋说话,但玉无忧懒懒地靠在门前,并无邀请她进屋之意。
“道长,昨夜那个银子……”
“什么银子,贫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无忧飞快地打断,大有誓要将糊涂装到底的架势。
老板娘哭笑不得:“不是要跟道长要银子。我今天是要特地向道长道谢的。”
今早店小二在角落里发现了一锭黑漆漆、冒着白烟的东西,四周围了一圈死老鼠。老板娘仔细辨认后发现是一锭银子,一锭淬了剧毒的银子。
联想到昨夜种种,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哪里是横财,分明是飞来横祸啊!要不是少年道长替她收了那锭银子,恐怕她现在早已是一具尸首!
又惊又怕之际,便连忙蒸了屉包子过来寻求救命之法来了。
玉无忧一笑,道:“既不是找贫道要银子就好。昨天之事对谁也不要再提起。”
老板娘是个聪明人,闻言她连忙噤声,郑重地点了点头。正欲离开,玉无忧叫住了她:“劳烦老板娘去给我隔壁房间那位客官也送些早饭,最好再帮忙叫个郎中。”
清辉运功疗伤半宿,却无甚起色。那老者真气当真霸道,程度乃他生平罕见。想着公子行踪不明生死难料,他内心焦急,一时分神真气走岔。更觉气海激荡。
正在这时,门却响了:“客官,我来给您送早饭了。”是客栈老板娘的声音。
“放在门口吧。”清辉道。转头见老板娘的影子仍然投在门上,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走?”
“我给您请了郎中。”
……
打发走郎中后,清辉越想越急躁,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玉无忧门前,敲了半天门却不见有人开门。一推之下房门大开,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他忙下楼去问店小二,谁知店小二看了一眼他,说道:“道长退房走了。”
“走了?”清辉一愣,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刚才。”店小二说到。
清辉转身便要去追,店小二却拦住了他:“哦对了,道长说房钱您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