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勇回来时面目阴沉,还未站稳脚跟便高声喝道:“把这几个冒充都尉府中人的骗子给我统统拿下!”官兵霎时间将灵萝三人与身后马车中的母子团团围住。
陈大杰不知是啥情况,刚要上前询问,被吴德勇一个巴掌扇到地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一早晨挨了两个嘴巴的陈大杰捂着脸,心里委屈着“你不也没分辨出来吗”,却哪里还敢多说话。
灵萝早知会露馅,倒也不如何紧张,暗中搜寻那些高手的位置。这些持枪的银甲卫兵不过是些城防兵,并不隶属于正规军编制。真正令她感到棘手的是那些佩刀负弩的骑兵,胯下军马健壮彪悍,手中偃月长刀锋利冰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铁甲重骑。在这荒凉贫瘠的罕凉一带,唯一称得上精良的便是那支由前龙武左卫贬谪而来的新果毅都尉所带领的骠羽骑。
这位年纪轻轻便一路扶摇直上的龙武左卫罗万象无非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说他是太子党羽,方能得到如此提拔的,有说他娶了徐相千金靠吃软饭上位的,更离谱的是说他其实是那位长期泡在酒池肉林的皇帝的禁脔。众说纷纭,却难掩他的铁血手腕。传闻罗万象曾当着一位一品老官员的面打死了他的儿子,这位年过花甲老来得子的一品阁老在紫宸殿带领几个朝堂上的老哥们儿跪了几个时辰,最后以死相挟,才勉强换来君王连眼皮子都不抬的一句贬谪。
可允许带着亲卫一道前来的贬谪哪里是贬谪?不过是来边塞镀一层金,回去拿着别人拼命打下的战功再论功行赏。
值得一提的是坑的一旁还有一队手持锣鼓唢呐的乐人,穿着庄重肃穆。几位少女打扮的花团锦簇站在其中,低垂着头,不敢左顾右盼。
灵萝暗中惊奇道:“难道是屠镇后还要大肆歌舞庆贺一番?”
玉无忧负手而立,面对面色铁青的仁勇校尉一脸为难:“大人您这可就冤枉贫道了,贫道从始至终可没有半句话说自己是都尉府的人啊。”
“你这个臭道士,如今还想抵赖?”被打了一巴掌的队正陈大杰沉不住气了,捂着脸上前一步拎着他的衣襟,唾沫星都快喷到了玉无忧脸上,“他妈的不是你小子告诉我马车里那小娘们儿是郑副都尉使的第十五房小妾吗?”
玉无忧摊手:“贫道只是跟军爷你说郑副都尉使已经很久没纳妾了。”
陈大杰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是这么说的。余光扫到吴德勇在瞪他,连忙色厉内荏道:“可你明明说郑副都尉使宅中办喜事,让你掐算日子,不是娶妾又是什么?”
灵萝正循气机窥探对面时,突觉周身乍凉,气机似被人从中截断。只见对面那位黄袍老道眼神冷冷向这边瞥过来,显然是各中高手,看来今天这桩闲事并不好管。可既已插手,作为一名剑客,若是看着这么多镇民死于屠杀而视若无睹,她便不配手里这把剑。
想到这,灵萝喃喃道:“看来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本来是一句谚语,但灵萝在那个“娘要嫁人”前面偏偏多了一个“他”字。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玉无忧哈哈大笑,说道:“连贫道这位朋友都知道,郑副指挥使他娘要嫁人。”
灵萝还没将这句话咂摸出滋味来,便见那本就面色不善的吴德勇面上露出好似被开水烫到的表情,拔出佩刀对左右喝道:“住口!郑家老太太已年过古稀如何嫁……侮辱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把这几个刁民跟那些疫民一起扔进坑里!”
“慢!”玉无忧道。
吴德勇眯眼,想要看这在他面前耍无赖的神棍还要玩出什么花样。却见那少年道士一脸淡然地越过他,动作利索地跳入坑中。
“……”灵萝抬手掩住眼,直想装作不认识这臭道士。
吴德勇冷哼一声,回头问道:“你们呢?是让人给你们扔下去还是自己跳?”
灵萝硬气道:“都是有手有脚的人,当然是自己跳。”
宁远镇本来人口便不算多,一场瘟疫下来更是死了大半,侥幸活下来的不过几百号人,此时都被这些铁甲重骑吓坏了,簇拥着抱成一团。因此这提前挖好的土坑也不算拥挤,只是坑里面有活人亦有死人,总是让人感到不适。
与他们一同被赶下来的年轻妇人大概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眼中含泪盈盈一拜,道:“刚才还要多谢三位侠士,连累你们了。杨柳氏不敢强人所难,只是三位都是走江湖的英雄好汉,有天大的本事。我只求你们若有脱身之法,还请带上我这无知的小儿,山哥几年前进山打猎一直没回来,我不能……不能让他连最后一点香火也断了。”
她说着,便要盈盈跪下,被灵萝一把拦住:“小娘子这是干嘛?你年长我几岁,当不得这种大礼。”
稚子虽年幼,可也已听得懂大人说话,攥着母亲的衣角哭个不停。年轻妇人道:“我虽是妇孺,可也识得些字,知道基本的礼数。平娃,来给几位侠士磕个头。”
年幼的孩子懂事地跪了下来,当即响亮地磕了三个头。
坑外燃起了火把,须眉皆白颇有仙人风姿的黄袍老道将拂尘一甩,换了个手道:“岁次壬子年季冬吉时,后代子孙凌虚子神龙尊前祭拜——”
丝管齐鸣,歌舞鸣唱,两位少女请出一座神龙雕像,与雪山顶刻着“永延帝祚”的气运碑的位置遥相对应。老道对着那座神龙雕像,嘴唇嗡动念起了祭文。
玉无忧笑道:“好一个祭祀大阵。”
灵萝虽听不懂那老道口中冗长的祭文,却也大致明白了了他们的处境。敢情之前猜想他们冷血屠镇是为了疏隔疫病都是将他们想得太好了,这群人是要将镇民当作祭品来祭祀。
祭拜的还是山巅那条吃人的阴血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