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幼朵有些懵。她瞪着眼睛,不知道那些远黛谷的旧事与她阿公又有什么干系。
在场其余人也皆是一头雾水。
苗家九寨虽毗邻远黛谷,可对这位“蛇蝎邻居”向来是敬而远之,井水不犯河水。远黛谷覆灭时,大火烧得浓烟滚滚,谷中遮天蔽日的红连这边都能看到,却无人敢问津。并非是自扫门前雪的冷漠,而是听说远黛谷得罪了朝廷,这才遭到灭门。谁又敢没事凑上前去引火烧身?
许久之后,革桑廖一声冷哼,道:“中原人果真狡猾,明明是刻意接近我,还说什么给情郎做鞋。”她说着,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容颜。
立刻便有寨中老人认出了她。
河谷医仙挝靓花渣。
革桑廖缓缓走出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远黛谷谷主曲幽蓝弟子,挝靓花渣。但老寨主却并非我所杀。事实上,你们所熟知的老寨主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椅子上躺着的这个尸体是我谷中叛徒,乌基朗达。”
众人骇然。
阿幼朵满脸怒容,道:“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们谷中那个乌鸡什么的,这里只有我阿公,从小疼我到大的阿公!”
挝靓花渣冷笑一声,讥诮道:“你们这些无知寨民,被他骗了十余载,如今还蒙在鼓里。杀你亲阿公的凶手正是你抱着哭了半天的这个人。不信是吗,你掀开他的左手衣袖看看,那里有一个筷子粗细的孔,正是他蛇蝎蛊王的易形蛊钻入身体的印记。”
易形蛊,顾名思义就是可易容易形的蛊虫。一旦种入人体内,便可改变其形态样貌。这种邪门蛊虫对身体损耗极大,并且一旦易形,终身无法再恢复自己本来样貌。苗家九寨紧邻远黛谷,对于这些邪门蛊毒自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竟从远黛谷之人口中亲口印证此物存在。
阿幼朵颓然。阿公左手小臂内侧的那个洞她又怎会不知?幼时她不懂事,还被那个直通入骨的洞吓哭过,后来阿公赶忙用袖子遮住那里,用粗粝的手摸着她的头发道:“阿囡不怕,这只不过是虫子咬的一个小洞,不疼的。”后来阿公左手小臂常缠着一层纱布,再也没人见过他胳膊上的那个孔。
众人瞧见阿幼朵神情,对于这个远黛谷主的亲传弟子所说的话已经信了六分,再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尸体时,神情已不像当初那么敬畏了,甚至带着些对于养蛊人的恐惧与厌恶。
阿幼朵有些茫然。若是十三年前,自己亲阿公便被人掉了包,那么眼前这个养育她十多年,教她念书识字,告诉她许多做人道理的人又是谁?这个人前两天还一脸慈祥地说,待将来阿囡嫁人了,定要准备一份丰厚嫁妆,让他的阿囡成为九寨之中最风光的姑娘。如今他就死在这里,她却连一声“阿公”都叫不出。
这桩仇恨藏在挝靓花渣心里这么多年无人倾诉,如今就如一团乱线团,挑起话头,自然一发不可收拾。她满脸快意地笑道:“师兄啊,你恐怕没有想到吧,你从外面带进来的那些朝廷走狗没能杀死我,当年那场大火也没能烧死我。是,我毒术蛊术都不如你,只会些没用的医术。那又如何?到最后你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
“你这个叛徒,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了谷主之位,竟然引着外人来到谷里,杀害了那么多同门,还害死了师父。你说,你该不该死?”
“乌基朗达啊乌基朗达,我从炼狱中逃出来,就为索你的一条命。瞧,我今天特意穿上盛装,就为了庆祝你的死讯。乌基朗达,你还不感谢我!”
挝靓花渣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疯狂,到了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灵萝虽与这名性子古怪的苗女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也有些不忍卒视。倒是玉无忧笑着摇了摇头,道:“革桑廖,哦不,挝靓花渣,你确定这里躺着的真是你谷中的那个叛徒吗?”
众人不明就里地看向玉无忧。
连灵萝也忍不住狐疑看向臭道士,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玉无忧平淡道:“看看他的手臂就知道了。”
阿幼朵连忙撸起尸体的袖子,众人探头望去,顿时震惊的无以复加。
尸体年老,皮肤松弛褶皱。
但左臂之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伤痕。
挝靓花渣眼睛微微瞪大,上前一步扯过尸体的胳膊仔细瞧,上面确实空空如也,完全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她愣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会?”
玉无忧道:“这具尸体,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老寨主。”
灵萝恍然大悟:“你是说?”
玉无忧笑着点点头。
挝靓花渣也反应过来,自嘲一笑,道:“师兄啊师兄,好一手金蝉脱壳。”
一旁早已懵掉的阿幼朵问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不是我阿公?”
灵萝道:“这确确实实是你的亲阿公,也就是乌基朗达害死的那个。”
众人交头接耳。
这番推论太过匪夷所思,连长老都忍不住问道:“灵萝姑娘,你在说什么?这尸体并未腐烂,完全不像死了十余年的样子。”
灵萝道:“保存尸体不腐的方法有很多。西域不就挖出一道古墓,在里面发现了具口含宝珠的不腐女尸吗?相信擅长巫蛊之术的远黛谷弟子、尤其是以蛊术见长的蛇血蛊蝎乌基朗达不会连这都做不到吧。”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见挝靓花渣并不反驳,知自己所猜想的大致方向没错,便接着道:“挝靓花渣,看来你这位师兄的心智犹在你之上,甚至早就知道你还活着,此时正潜藏在某个暗处盯着你呢。”
与此同时,岑江上游,出现了不少大小规模统一的船只,每一只上面至少承载了数百人,持刀佩弩,甲胄加身。这其中也有着不少腰间盘着软皮长鞭的江湖人,为首的一位是位三十余岁的锦衣男子,眼神阴鸷,面目宛如毒蛇般阴冷。
一名看起来军阶稍大些的男子走上前去,对那名男子说道:“前方还有大约三十里水路,便到达苗族地盘,今天是他们苗家人龙船节的日子,想来这会而应该都在江畔赛龙舟呢。”
阴冷男子看了看远处无边无际的重峦叠嶂,微微笑道:“那正好可以一网打尽了,省得再去挨家挨户地搜。”
长官模样的男子低头称是,抬起头来见那位毒蛇般的锦衣男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被毒蛇盯住的感觉不好受,这名新晋太子亲卫低头一笑,拱手道:“那就祝聂大公子马到成功,顺利拿下那些当年远黛谷的那些乱党余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