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赶往慈寿宫时,赶上连溪芠又昏死过去。延寿斋中,卢祖翊与另一位御医莫堪庸才向杨太后郭颢蓁回了话,言连溪芠肚中确是有孕,然其身热腹冷,滴血不止,脉像细弱,舌苔锈青,想必早已胎死腹中了。
颢蓁气血冲脑,已经不肯说一句话,心中只想着这事不能赖她,龙胎定然是才有的,连溪芠自己都不晓得。
惜墨看着颢蓁模样,不由得心疼,便代她问二人:“可知是何缘由?”
照理说杨太后与众妃在此,这里并无她开口的份,但大家知道她是颢蓁的心腹,不便驳她面子,莫堪庸回说:“连婕妤身子生了热疾,恐怕有段日子了。凡患热疾者,少则至六日以后,因脏腑极闷热,熏煮其胎,便可能致胎儿丧命于腹。而连婕妤是才有的孕,今胎未成像便已滑落,腹冷无力,血色褐深,该是尚有残余未清。”
“她这热疾又是怎么患的?”杨太后问。
“这”莫堪庸摇摇头,“照理说热疾乃卒病突发病,连婕妤该召唤御医才对,可太常寺近来未有连婕妤取用诊治的记录,还说不清缘由。染病亦有许多可能,或受感风寒,或阴虚火旺,或瘴风传尸结核,或陡然受惊。”
“传尸?”尚馥芝闻言从榻上站起来,往门口退了几步。
“娘子不须惊慌,连婕妤颧色惨白,痰中无血,并无传尸之兆。”卢祖翊道。
尚馥芝将信将疑,抬眼看杨太后面有愠怒,自觉不该惹事,遂走回去坐着。
她才坐下,杨婠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凑近点说:“既非瘴风传尸,那便是风寒受惊了?”
尚馥芝闻言,不禁要偷笑出来,却还是收敛了嘴角,装作回忆道:“我犹记得,这月月圆那日,圣人似责罚了连婕妤在报琼阁耳室写字忏悔。为折腾她,连耳室的门窗都拆了,炭火也不给,直叫她在里面冻了一夜。她惊恐受凉,得有两日不能下床,据传圣人也不许她叫御医。”
她这话佯装小声,却摆明讲给杨太后听,直说得颢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更不愿问下去。
正是僵持时刻,有内侍来报:“官家到慈寿宫了,请娘娘圣人娘子们过去。”将这无言的局面打破。杨太后收整衣襟,留锦瑟莫堪庸留在此处照料,自带着众人往慈寿宫走。
赵祯正在宫中踱步,他已然知道连溪芠的胎儿不保,心中烦闷不堪。待见到杨太后等人进来,他虽芥蒂未消,却也只得先请个安。杨太后将连溪芠安置在延寿斋,叫他不得不来一趟,算来这竟是母子二人七日里第一次相见。
杨太后缓步坐上凤榻,全不觉得间中有隔阂,好似往常一般,向赵祯痛心道:“连婕妤腹中胎儿,薨了”倒是一幅戚戚艾艾像,二分真真假假情。
颢蓁自阶下瞟上去,气恼难耐,不懂杨太后与赵祯间裂痕已深,怎么今日竟为了一个犯妇大改常态,言语中就将这死胎当作皇子,以薨称之。且不说根本无人知她有孕,纵然晓得,依她所犯之事,待产子后也要责罚才对,她竟毫不提起。颢蓁觑眼细看,总觉得她是朝着自己在下手。
她再瞧赵祯,猛然发现他脸色很是悲戚,惊觉不妙。尽管她说不准这件事对他打击有多大,却懂得赵祯正在朝堂上被人针对,膝下若有一子,也可对外交代。她暗暗恨自己身子不顶用,身为皇后,每个月都要侍御赵祯几日,这些年却依旧无所出。
赵祯哀伤不久,强打起精神,命卢祖翊上前问连溪芠如何救治,卢祖翊答:“陛下,连婕妤风寒受惊,损了阳气。须以官桂,当归,甘草等物做黑神散,空腹以温热黄酒送服,腹气温暖后,残余自出。”
赵祯颔首,又问了病因,听完阖眼静思,须臾转头看向颢蓁,疑道:“昨夜你向周成奉要了许多皇城司的人手,可与连婕妤有关?她因何而受了惊吓?”
颢蓁瞧在场有许多人,只说连溪芠确有犯错,但赵祯细问缘由,她又不能直说。分明替赵祯解决宫中乱象,还无法言明,颢蓁面色潮红,很想替自己叫屈。
“方才尚美人提及连婕妤受罚一事,老身也想起,延安郡君亦说过圣人责罚次日,连婕妤向她讲起,曾被枭鸟吓到。”杨太后插口道。
赵祯自然知道这桩,他还去报琼阁陪伴过,这一提,更忆起他为此与颢蓁愤然争执。于是诸多往事相串,在他眼里竟全成了颢蓁太过跋扈所致,因狠瞪了她一眼。
颢蓁性子刚烈,忍了半晌的冤枉非议,见赵祯也不懂她的心思,愤然道:“颢蓁性子刚烈,忍了半晌的冤枉非议,见赵祯也不懂她的心思,愤然道:“连婕妤本就该罚,只妾身不便讲出罢了。受不住原是她命中无福,自作孽所致,妾身执法绝无不妥,官家何必迁怒。”惜墨一惊,赶忙扶住颢蓁臂膀,意在劝她不要多话。”惜墨一惊,赶忙扶住颢蓁臂膀,意在劝她不要多话。
赵祯也未料到颢蓁竟当着这么多人驳他面子,气的不知说些什么。杨太后悠悠开口:“连婕妤是官家的妃子,怀的是官家龙嗣,说她命中无福,便是说官家命中无福,圣人失言了。”
尚馥芝听着,抽出帕子掩住微扬的嘴角,又低泣着补了一句:“妾身见连婕妤丧子,十分替官家忧心,连婕妤纵有天大罪过,龙胎却是该受皇恩福泽庇佑的。”接着对赵祯哭道:“妾身想到以后有孕,倘或哪里得罪了圣人,也受不起这福分,可”
颢蓁不待她讲完,已冲到尚馥芝面前,一手扯下她手中罗帕,一手举至发髻齐高,五指合拢落下直对她面门狠狠搧了一巴掌,真将尚馥芝打得耳边嗡嗡作响。
“皇后!”赵祯大喝一声欲做制止时,惜墨已走过去将她拦住。
颢蓁瞧也不瞧赵祯,只对馥芝气道:“你这些丧气娼滥蛊媚的词儿,留在夜里见不得人悄摸说了,本殿也不理会,即敢当面含沙射影,也就别指望本殿放你!”言毕,扬手还要再打,幸而惜墨早就提防着,稍拦阻了一下。
尚馥芝面上火辣辣,眼泪似溃堤断坝,趁势捂脸哭说:“圣人今儿个本就打算要连婕妤的命,吓掉了她腹中龙胎,如今也要找个话茬治妾身的罪吗?”说着放手下来一看,指上点点红屑,才发觉竟被颢蓁指甲划破了肌肤,更是哭得起不来身。
赵祯虽知道尚馥芝这样说,多是因着与颢蓁之间的宿怨,不能细究作数。但看到她脸上伤口,倒提醒他两个月前,为替尚馥芝拦住颢蓁的巴掌,自己颈子上亦留下了长长一条划痕。他一时忍下来,但上朝时大都以罗绢遮挡,很是难受,不禁越想越觉得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