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怜怜预备着今朝菊三四会带辛夷过来,左等右等不见人,着实动了怒,也就遣人去说不用他们来了,尚服局送了蜀锦的花样,还需要替女乐们挑选。她派的人在半途正遇上菊三四他们过来,也就在挟道把话带完了。
“那我们改日再去求见。”菊三四应道。
那女乐抿抿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吞吐一阵才说:“娘子说以后也不用去叨扰她了,她腾不出时间专门候着韶部头。”说完转身走了。
菊三四还未表现出太多,辛夷却知是因着自己才连累了他丢脸,遂压住平日的小性儿道:“师父,陈怜怜今日挑的蜀锦花样,昨天干娘就都拿来给徒儿看过了,还细细说了好赖。”
“太后娘娘要你跟着贾尚服,这都是该学的,这样看贾尚服也是个尽心的人。”菊三四淡淡回了一句。
他声音中听不出喜怒,辛夷却懂这定然不是开心的模样,上赶着陪笑说:“这种细致的活儿,徒儿稍稍记得了几分,她陈怜怜见得虽多,却未必尽数知晓。仙韶院的事,说来也是徒儿的事,不如去帮忙参详参详,也算赔个不是。”
菊三四颔首道:“这是你惹出的祸,倘能平息了,倒是你的本事。”
“师父的意思,是要徒儿自己去找她?”辛夷有些犯愁,“她那泼辣的性子,与徒儿说两句恨不得就将鼻祖元祖太祖都骂出来,我独个儿去,再叫她生吞活剥了。”
木翠儿在一旁嘲道:“你这时候倒知道怕了?早上和你说,你可还觉得自己迟了也能讨人欢喜。”
辛夷闻言,横眼瞪向他,要他闭嘴。木翠儿躲到菊三四身后,壮着胆子喊了一句:“说陈怜怜性子泼,好似你是个易被欺负的和善主。”
辛夷听了作势要打,菊三四喝道:“别在这儿逞能了,还不快找她说理去!”
“这就去!”辛夷不敢再招他生气,赶忙奔着仙韶院陈怜怜的屋子跑。
却说陈怜怜面前罗列着的大大小小花样,真是色彩斑斓,纹广形繁。纵然锦中名种早就被上头先选走了,仅剩下的也有百十来款,怎能不让她瞧花了眼。仙韶院中小儿十队与女弟子十队,光捡上衫下裤加起来都四十类模样,这其中更有诸多讲究,琐碎至极。
正是犯怵时候,有个女乐来报说:“成天往云韶部跑的那个女乐到了,说要见娘子。”
“不见。”陈怜怜一口回绝,“叫他们几个以后也少来我面前晃悠。”
“只她一个,说是替尚服局来传话的。”
“哦?”陈怜怜手置于案上,不大相信,但琢磨一番终是勉强首肯,“且叫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女乐将辛夷带到,陈怜怜头也不抬,自顾自轻轻用指甲划过每块花样的边角,只当辛夷不在。辛夷站了一阵,强堆出笑脸,表现得不急不躁。陈怜怜手停在一块织着翠池狮子的布上,才飞她一眼,悠悠问:“尚服局有什么事?杵着不说话干嘛。”
“陈娘子莫急。”辛夷笑说,“咱们是来赔罪的,实在怕娘子不肯见我,才找了尚服局这个托辞。”
“回去告诉韶部头大可不必。”陈怜怜冷眼盯着辛夷道,“你们两个自恃有人撑腰,不将我这区区一个舞旋色放在眼里,再正常不过。我这地方逼仄,容不下你这尊满嘴谎话的大佛。”旋即要叫人赶她离开。
辛夷赶忙说:“娘子,我有要紧事要说。”
“有什么要紧事方才不说,却光顾着骗人?”陈怜怜冷哼一声,讥道,“快离开罢,别逼我尽说不中听的话,我也是怕你去告状的。”
“娘子,我打眼瞧着,尚服局送来的花样里头可有些不能用的。”辛夷知她不是开玩笑,紧着道明初衷。
哪知陈怜怜根本不信,早上等她们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瞅她这等纠缠不休,没等她说完已厉眼疾声喝骂起来:“你当我就这么容易被你诓了去?你再赖着不走,尽放些臭辣屁话,就莫怪我动手轰人!”
辛夷见她什么也劝不进去,嘴上的词又愈发难听,脑子一热,急赤白脸窜到她身边,指着一块布叫道:“我好心劝你你还不听!看你攥着这块花样不放,该是看上了想拿去改罢?你分明是不晓得今年岁末上贡的纬起花锦咱们用不得,不信最好,可劲的拿去做衣裳罢,看娘子们怎么教训你!”
陈怜怜这人,虽然脾性火爆,却不是蛮横无理的,因此也不在意辛夷如何冲撞自己,反而看她说得有理有据,居然稍消了气,将信将疑问:“这里哪块样子不是岁末上供,若是不能用,尚服局送过来作甚?”
“尚服局下面不懂其中道理,以为娘娘圣人娘子们挑选过,并非全是名种就无事了。”辛夷察觉她语气放软,便挺直了腰板得意起来,“估计是我干娘吩咐下去,可再过司宝司衣的嘴,就督促的不紧了。我干娘昨儿个却教过我,月初官家下旨,将两川岁贡中绫锦罗绮纱五类的七成都换成了绸绢,以供军需,是以今岁进贡的蜀锦实在紧缺。”
说着,辛夷自料堆中开始翻找,见到不对的便抽出来,一一解释说:“就如这些纬锦中的翠池狮子,灯烛云雀,如意牡丹,瑞草云鹤,百花孔雀虽非八达晕,但今年各类都稀罕,便一同算到上贡锦的行列。若是真的用了,待上头缺了什么要补,找不到料子怪到仙韶院来,可是娘子兜着?”
陈怜怜哪懂这事,只能干看着辛夷复细细搜了一遍,又列出两类说:“这个宜男百花,今岁算入官诰锦了,还有这个大窠狮子也是。这两样仙韶院同样用不得,剩下的,估摸也就随意了。”
“不想你小小年纪这般聪慧!”陈怜怜佩服道,“贾尚服说一次你就记清了?”
“哪是一次呢,恨不得背了一夜。”辛夷眼神暗淡下来,但苦笑一声,又打起精神道,“幸而今年上贡锦,官诰锦两种加起来不过几十样,否则真是要我的命了。”
陈怜怜望着她,心中不免替她觉累,一改往日态度宽慰她说:“贾尚服也是算得准,臣僚袄子锦和广西锦之类的,待你长大无论是成与不成都用不上,自然不用知晓。”她语气稍稍柔缓下来:“未知娘娘都打算要你学多少东西,我本以为只是学些魅惑勾人的舞来着,可如今瞧,这些莫说你一个孩子,我这么大年纪都要晕了。”
宋代成都府锦院上贡锦。八答晕锦规则严谨、繁而不乱,色调丹碧玄黄,五光十色,呈现出庄严雄浑的气派,达到了锦类布色极高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