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净元的前途是不是不可估量,萧宝燕说不好,可眼下这个情形看来,萧宝娴今天,是比较悬了。
余老太君不太喜欢她。
虽然都是亲孙女儿,可这是嫡是庶,高下立判。
她本就是极看重嫡庶尊卑的,可指腹为婚,也是她做主定下来的,秦氏的长子没养大,后来又落了一个男胎,再加上那时候正嘉养在她身边,她慢慢的,也就看开了。
横是承光命里没有嫡子的命,他媳妇儿养不出儿子来,又能怎么办,总不能为这个就休妻去。
所以那个时候,她既然想开了,儿媳妇要坐小月子,燕燕身子骨又弱,她不愿意叫孩子跟在妾身边儿,就索性把大孙女儿接到了荣寿馆来养。
也就是那么半年的时间吧,余老太君发现,这骨血管着的东西,真是太难改了。
萧宝娴喜欢争宠,无休止的争宠,谁的醋都要吃,跟谁也都能撒娇吃醋。
那时候萧正嘉也是老太君养着的,日日都要到老太君跟前请安,他进学读书,老太君过问的,比他亲爹过问的还要多,但萧宝娴不乐意。
每回萧正嘉下了学回来,偎在老太君跟前讲学里的事儿,萧宝娴就一定会突然出现,吓他一跳,然后把他从老太君身边儿挤走。
萧正嘉是长兄,又确实比她们大的多些,彼时已经被老太君调理的相当出色了,处处都让着妹妹们,从不与萧宝娴争什么。
起初老太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孩子还小,慢慢教,总能调理过来的,况且同自家哥哥争个宠,又是在祖母面前,原没什么打紧。
可她非但不收敛,余老太君几次三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告诉她,那不是高门里姑娘该做的事儿,大家闺秀,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然则萧宝娴竟是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的。
直到后来有一日,秦夫人娘家嫂嫂带着她的小女儿来家里做客,秦夫人便带上萧宝燕,引她嫂嫂和她侄女儿一同往荣寿馆去请安说话。
老太君见了小姑娘便高兴,把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的拥在怀里逗着玩儿,还叫人拿了一对儿小金锁,一人给了一个。
说到底,那是当着秦夫人娘家人的面儿,更抬举着她这个正头娘子,给足秦夫人面子,是会办事儿。
可小小年纪的萧宝娴不懂,撒着娇叫祖母,问她为什么没有。
老太君登时就有些不痛快的,但敷衍了过去,打发她们小姐妹自己玩儿去。
可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还是萧宝燕那个小表姐,揪着萧宝娴的衣领子,一路把人提到老太君面前去的。
等细问了,才知道,她非要抢萧宝燕手里的小金锁,萧宝燕不肯给,她动了手,推了萧宝燕,萧宝燕却怕她因此受责罚,也不吭声。
小表姐看不过眼,替她出头,才抓了萧宝娴到长辈们面前去分说的。
秦夫人的嫂嫂也是世家女孩儿,只玩笑说是孩子们玩闹,把她小女儿骂了一通,说她轻狂,在别人家里做客,却还这样不知礼数,几个长辈,便笑着揭过去不提罢了。
余老太君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等送了客,单留了秦夫人问,可秦夫人又是个和软的性子,面人儿似的,也不想去追究个五六岁的孩子,等再去单问萧宝燕,小孙女儿也说,那小金锁,她原也是该同姐姐分享的。
什么是高门,什么是世家。
那原不是靠世人吹吹捧捧,说两句,便是了的。
门风清贵,看的是后代子孙,谁看他们这张老脸呢?
养在身边半年的大孙女儿,竟就养成这个样子,把她叫到跟前问,她却还满心不服气,哭着说为她是庶出,一家子看不起她,燕燕有的,她却没有,都是萧家的女孩儿,就为她不是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就这样轻看她。
余老太君听的心惊,几岁大的孩子,如何懂得这些话呢?
她把人关在荣寿馆的小佛堂里,又点了身边得脸的大丫头去打听,后来才知道,黄姨娘其实也不安分,为着她姑娘养在老太太屋里,她自以为很得了脸,私下无人的时候,背着见姑娘,不知都教了些什么给孩子。
老太君便全都明白了,当天就把萧宝娴送回了潋滟阁,打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待见她们母女了。
这会子萧宝娴又跑到荣寿馆来大献殷勤,这鸡汤八成是跟他们分别后,跑回潋滟阁去做出来的。
素日里也不见她到祖母跟前装孝顺,一盅鸡汤是冲谁来,不言而喻。
萧宝娴手上的象牙筷去夹了一筷子的笋,老太君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那盅鸡汤。
裴净元看她只吃些笋或蘑菇,瞧她身量窄窄的,想了想,动了筷子。
萧宝娴眼底的欢喜藏不住,眼看着他一筷子戳在她煨汤煨出来最精华的那半只鸡身上,然后手腕上巧劲儿一转再一拧,炖烂的鸡肉,骨头和肉登时分离。
裴净元夹了鸡肉来,就在萧宝娴刚要自夸两句时,他放的地方,却不太对……
萧宝娴目瞪口呆,所有的欢愉变成了一场笑话。
萧宝燕看着面前白瓷小碟里的一大块儿鸡肉,欲哭无泪。
余老太君看看她,又看萧宝燕,掩唇笑起来。
萧宝娴咬着牙,只觉得羞愤。
裴净元不明就里:“外祖母,您怎么了?”
萧宝燕一脸嫌弃,用两根手指捏着小碟子的边缘处,一点点,一点点的挪远了去。
没人理会萧宝娴,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从怀里掏了一方帕子,递给萧宝燕,才转头叫表哥:“燕燕不吃鸡肉的,从小谁往她碗里放一块儿鸡肉,她就再吃下去饭了。”
裴净元一脸惊愕。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还不吃猪肉呢。
可外祖母笑成这个样子……他这么大的人了,也考取了功名在身的。
裴净元一时无奈极了:“外祖母,您高兴归高兴,可仔细些身子。”
余老太君啐他:“才回家来第一天,就要咒我?”
裴净元说哪敢儿:“可您笑成这样,我瞧着都怕您岔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