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了萧宝娴一场,老太君也笑够了,才转头淡淡的问她吃没吃中饭,她一时说没有,老太君叫人挪了凳子来,让她就坐在自己身边儿,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吃饭。
席间萧宝娴的眼神总是瞥向裴净元,可她不敢开口。
老太君屋里头规矩大,她小时候在这儿长了半年,领教过。
不说话归不说话,眼睛却一点儿不肯老实。
一顿饭下来,萧宝娴脸色铁青,明显是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同老太君辞别过,从荣寿馆出门的。
她人一走,余老太君面色就沉了。
萧宝燕娇笑着去搀她:“祖母这是做什么?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您有孙女儿陪,今儿还多了外孙陪,可不兴甩脸子不高兴的呀。”
余老太君拿指尖儿去戳她额头:“就你知道的多。”
吃过中饭,老太君惯常是要歇中觉的,可今儿大概是高兴,困意全无,又单留了裴净元说话,叫玳瑁送了萧宝燕出去。
萧宝燕撇撇嘴,却没多说什么。
等出了门,她把脚上绣鞋换成木屐,哒哒的踩在红木板子上,走一步,顿一步。
玳瑁噙着淡淡的笑问她:“三姑娘是怕老太太见了表少爷欢喜,往后只喜欢表少爷一个,该不疼姑娘了?”
那语气和口吻,完全拿她当个争宠的小孩子看的嘛。
她又不是萧宝娴,什么醋都吃,什么宠都争。
萧宝燕摇头,只是仍旧兴致缺缺,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儿头耷拉脑的:“不是。”
她瓮声瓮气,语气听来相当的委屈,这一声不是,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单纯就是发愁罢了。
前世她不知裴净元身世,便不知他是祖母嫡亲的外孙,那时候只以为不过是族亲,所以她也真的一直以为,祖母对裴净元淡淡的,也不过就当成是一个颇有出息的晚辈来看待,处处也没怎么留心过。
今日荣寿馆一顿饭,叫她猛然发觉,祖母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裴净元,疼爱裴净元的。
老太太一辈子厉害惯了,连句和软的话都不会说的人,见了裴净元,满目柔和,恨不得她这个亲孙女儿都要靠边儿站。
她原想借萧宝娴那点儿小心思,叫祖母厌恶裴净元,觉得裴净元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但现在看来,这法子很是不成。
祖母的丧女之痛,在二十年后的今天,见到了裴净元,恐怕才稍有弥补。
她太重视这个外孙了。
倘或她真的觉得,裴净元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一定大受打击。
她是要赶走裴净元,是要裴净元今生无法再借她萧家的势,但她不想伤害祖母分毫。
就这么想着,走着,原本几步路,生生叫她走出了一盏茶的工夫来。
玳瑁也不催,就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
直到眼中的红木板子消失,萧宝燕才勉强回身,尴尬的笑了笑,换下木屐,又吩咐玳瑁:“表哥今天才进府,祖母见了他高兴,连中觉都不歇了,玳瑁姐姐叫小厨房备一些清凉解暑的绿豆汤来吧,做好了也不必送去,拿冰镇着,仔细祖母后半晌困觉头疼,拿那个给她消一消,再伺候她小憩一会儿,万不可睡多了,不然夜里该睡不着了。”
玳瑁一一都应下,又夸她细心,又说老太君知道了一定高兴,才好生送了她出门不提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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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荷花池那边出事时,已是月上枝头。
萧府四处掌了灯,还珠慌张满面的打了帘子匆匆进屋来。
萧宝燕正要卸去满头朱钗,手上一顿:“怎么了?”
还珠欲言又止,显然要回之事有些难以启齿。
萧宝燕心下一沉,几乎立时就想到了萧宝娴。
那是个最不肯安分的人。
中午吃饭时受尽了冷落,她一定不甘心。
于是她收了手,甚至还又把才刚摘去的一只玉簪子重簪回去,缓缓起身来:“是裴净元吗?”
还珠吃惊之余,忙不迭的点头:“杏春替姑娘去夫人那儿回话,回来路过荷花池,隐约听着闹哄哄的,她好奇,就拐去多看了两眼,把她吓得不轻,跑着就回了咱们院儿,刚上气不接下气的跟我讲,说是大姑娘叫表少爷给捉了。”
捉了?
裴净元把萧宝娴给捉了?
这是个什么路数?
她还记得前世的裴净元,总是面皮最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他素来伪善,绝不肯叫人看见他骨子里的阴狠与毒辣。
即便是萧宝娴数次纠缠,他也只是巧妙化解,后来可能是觉得有些烦了,就老是借口衙门里太忙,一日回家,一日不回家的,即便回来了,也是一头钻进自己院子,又或陪在祖母跟前,再不然,到父亲书房去谈论朝政,反正总避着她们姊妹就是了。
那个时候她还在心里埋怨过萧宝娴。
毕竟大哥常年戍边不在家,好容易来了个如此和善客气的表哥,上头有个兄长,萧宝燕本是很欢喜,也很喜欢裴净元的,都是叫萧宝娴捣乱捣的。
前世被骚扰成那样也只是躲了,今儿在荷花池……把人捉了?
萧宝燕惊诧于裴净元两世的变化,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脚下却生了风似的,已经提了长裙下摆要出门了。
还珠一步跨过去,忙就把人给拉住了。
萧宝燕试图往外挣了下,没能挣脱开:“拉着我干什么?”
“姑娘,听杏春的意思,是大姑娘她……她不大尊重……”
难听话她也不敢说,支支吾吾的,说了个不尊重出来,倒把萧宝燕逗笑了:“她尊不尊重的,同我有什么关系?你拉着我,是不叫我去凑热闹,怕连累我的意思?”
还珠频频点头,又一面给云珠使眼色。
云珠手上还拿着一把白玉梳子,凑上前来,也跟着劝:“是啊姑娘,大姑娘要真是出了格,惹恼了表少爷,叫表少爷忍无可忍的捉了她,你这会儿去凑热闹,多难看呀。你说表少爷头一天住进来,就出了这种事,他怎么看咱们家的姑娘?这种时候,还是避着的好,就只当不知道,明儿不管闹成什么样,跟咱们云泽院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