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恒生自幼跟着刘吉在山中长大,又天生忌水。
所以,管家刘吉对此格外小心备至,莫说带他见什么无边的大海,便是宽一点的河流,也未让他碰及过。
所生活的地方,抬头见得不是高山峻岭,便是苍天古树,此时见到淮河支流,一望无际,顿时觉得视野宽阔,心中舒缓,又见岸边垂柳细细,江水缓缓流动,如歌女翩跹起舞。
风景煞是宜人,河风阵阵,习习吹来,吹打在脸颊上,此刻,也少去了许多烦闷的心情,昨夜之事,尽数抛弃脑后。
顾直听路恒生这般说来,自然懂得少爷此刻的心情,便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再辛苦少爷一程了。”
他虽担心,但也知道,向来胳膊是拗不过大腿,便走在前面,为他开道,道:“江边道路不好走,坑洼之地特别深,又要许多滚石,少爷小心脚下,尽量靠岸边走,远离江边些,。”
顾直深知,少爷自幼忌水,极少到水边来,所以每次到到水深的地方,他都会提心吊胆,心系着少爷的安危,不自然地把心弦绷紧着。
路恒生点点头,他心里知道,顾直所担心之事,笑了笑道:“你不要慌了神,担心什么,我自会小心。”
虽然路恒生如此再三保证,但顾直却被掉以轻心,儿时的记忆,深深烙印在他心中,离他只有一臂之间的距离。
江阔无边无际,风景虽好,总有看尽之时。
不多时,二人便已到码头。
此刻已经到了午时饭点,码头上人影稀少,旁边的茶舍中,只有极少的一两个人,在吃着干粮,喝着热茶。
路恒生站在码头甲板上,看望了许久,一望无际的江面上,碧波荡漾,如一面清澈的镜子,回想起梦中的一切,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但路恒生觉得却如此的真切,蓝天碧草,沐风和熙,锦簇花团中,那一袭醒目的红妆,如飘飞在半空中的锦缎,久之在他脑海中回荡。
路恒生伸手,缓缓摸进自己的怀里,怀中的是那一只晶莹剔透,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比翼凤凰,潜龙山山神的话,犹在耳际,他不由得拿出来,一层一层打开绸绢,瞧了一瞧这只巧夺天工的玉钗。
阳光照在玉山,路恒生似乎看见一只,腾起的凤凰,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他顿时一惊,身不由然的往后退了一步,茫然眨了一下眼睛,在看时却没有什么凤凰的踪影。心里暗自道,“莫非是赶路着急累了,眼花了。”
想必真的是累了,故而眼花,那支玉钗如初,安静的躺在绸绢上,没有半分异样。
这块玉,已陪伴了他多年,爹娘说,这玉,是当年湘菏妹妹送给他的。
路恒生似乎在想她了,儿时的记忆不自觉地迎了脑海,也是他的一个承诺,却不知道湘菏妹妹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路恒生记得,湘菏妹妹曾跟她说过,这个世上,除了娘亲,她已无亲人。
她是否还安好,日子过得如何,还在红尘中颠沛流离吗?
顾直走了过来,打乱了他的思绪,对他说道:“茶叶准备好,少爷到茶舍中,歇歇脚吧。”
他点了点头,跟着顾直进了茶棚,看了一眼四周,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见一提着长嘴茶壶的伙计,便笑着问道:“老板,去江州的船还要多久才开。”
伙计笑道:“这位公子,您是要雇船吗,这可巧了,您旁边这位老伯,便是在淮河支流的船家。”
听路恒生要过江,旁边正喝着茶,吃着花生瓜子的老伯,忙迎了上来,笑嘻嘻的问道:“公子这是要雇船过江吗?”
老伯约莫五十岁年,短衣粗布,两鬓斑白,腰间挂着一根陈年烟斗,满口黄牙,骨骼清瘦,两目深深,双手堆满了老茧。
见老伯迎了过来,路恒生起身,回答道:“是的,老伯,您可有船只过江?”
老伯笑道:“自然是有的,昨夜一场惊雷,闪过了半边天,原以为是要下一场倾盆大雨,结果却滴雨未下,想必是惊到了旅客,今日过江的人,十分稀少,我在这茶舍等了一个上午,只等到公子一个客人。”
路恒生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他也想起了昨夜,在潜龙山顶上的那一记惊雷,着实吓人了,便又道:“既然是如此,老伯可能开船渡我们过江去。”
老伯点点头,笑道:“公子说笑了,老汉常年在这条河上,谋求生计,有客人船自然是要开的。”
路恒生拧紧眉头,不解问道:“客少,可是让老伯亏本?”
老伯笑道:“公子哪里话,老汉至此为生,但渡人过江,为的求以人方便,切可贪图盈利,做一个见利忘本的势利小人。”
路恒生听罢,慌忙起身歉意,万分愧疚,道:“是小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突了,便有劳老汉了。”
便连连客客气气地躬了几个身。
老伯忙躬身陪笑道,“公子严重了,恕老汉多嘴,公子切莫责怪,敢问公子,不知公子打算几时起程?”
路恒生看了看天际,刚才欣赏江边风景,一时忘了时辰,现在已经不早,便轻声问道:“若是老汉方便,现在起程即可。”
老伯笑道:“自然可以,但老汉瞧公子刚坐下,要不先小歇,喝些茶水,也不迟啊。”
路恒生摆手摇头,道:“不打紧,小生与他人有约,正赶时间,我自带有水壶,装一些带到船上便可,在船上吃便可。”
老伯笑道:”既然如此,船只此时已停靠在码头上,那便请公子随老汉,到船中去吧。”说完他付了茶钱,又找茶舍的老板要了一些干粮,拿起一旁的,蓑衣斗篷,捏了一把腰间的烟袋,向在渡头走去。
老伯的船只不大,乃是中小型客船,坐满约莫没能容纳十余人,船内没有什么摆设,装饰简陋,围着的只有一张竹子构造的小桌子,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船只已难陈旧,边檐生了不少青苔,想必常年泡在水中,但足以看出,老汉在此江上摆渡年数久远,经验丰富。
才上船。路恒生的身体便摇晃了几下,险些栽进水里,顾直慌忙走了过来,扶着路恒生进了船舱。
老伯笑着说道:“看这位小哥,公子极少坐船吧。”
路恒生在船舱的桌椅旁坐下,笑着答道:“老伯见笑了,小生自幼长在旱中,不曾涉足过江河大海,长这么大了,确实是第一次,虽是惊喜,不免有些慌乱。”
老伯笑道:“公子放宽心,别看此一叶扁舟虽小,却能乘风破浪,浪迹江海,在茫茫江河大海中,任意遨游。”
他捋一捋胡子,“老汉年龄是长了一些,但自幼在秦淮河上长大,秦淮河便是老汉的家,这掌舵行船本事,早已是纯熟,虽不能说是无双无对,却已游刃有余。”
路恒生点头道:“老伯谦虚了,便有了老伯了。”
老伯道:“公子客气了,您可坐稳了,咱们这就起船。”说吧,他撑起船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