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觉得，那女人并不像强硬或者蛮不讲理的人。但是也许，处在她家长的身份上，这一切，作为她儿子和作为陌生人的自己，所获得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并不能仅仅以自己短暂的见闻去评断。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问梁芾：“阿姨经常不在家吗？”

梁芾明显愣了一瞬，接着并不在意地回答：“是吧。她本来工作就挺忙的，其他爱好也很多。之前是攀岩、登山，跑马拉松，最近又喜欢冲浪潜水……喜欢极限运动方面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偶尔几天在家，也会出去和朋友聚会。”

“那……她平时不太管你吗？”

“我倒希望这样。”梁芾说，“更忙一点最好。每次跟她一起，总要被挑刺。不出门待在家要被数落一顿，出门在外面待一天，就要反复问你去哪了。要是不在家，每周都要和班主任打电话，问我在学校里情况怎么样。毛病。”

百忙之中，掌握千里之外的动态。

小秋不太能理解这些操作的意义。把肚子的话咀嚼了几遍，最终没有说出口。

梁芾一路将她带到小区门口，神色平淡地和她道别：“老师一路小心。”

“再见。”小秋调整了会心态，笑着向他挥手道别。

梁芾迟疑了会，也挥了几下手。

小秋的笑容更真挚了，眯成月牙，多挥了几下，向外退着转身，一下撞到了一个人。

梁芾：“……”冒失鬼。

他走几步上前去看情况，看见被撞的男人扶住了小秋，还顺手提走了她的书袋。

小秋抓着男人的风衣抬头看，睁大眼睛，在男人开口的时候抢拍：“好巧啊。”

果然是秋一灯。

他好笑地把小秋扶正，努力板着脸：“不，我这次要说的是，下午好。”

梁芾停住脚步。

秋一灯看了眼梁芾，打招呼：“你们一起的？要不去我家吃个晚饭？”

梁芾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不用了，我先回家。”

小秋回头看他：“你一个人吃饭吗？”

梁芾说：“等会儿有家政阿姨上门，会来给我做饭。”

……小秋有点不明白，明明一副很有钱的样子，为什么还继续住在这个空间不大的老房子里。她以为有钱人都是住别墅的。

不过再多的她也想象不出来。毕竟她只是个……穷人。

梁芾离开，秋一灯轻轻拽了下小秋的马尾：“走，请你吃满汉全席。”

她看到他手上拎着几袋子菜，还带着她的书袋一个人走在前面。

……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可是，现在还没到下午三点啊？

小秋只好小跑着追上去。

秋一灯看她过来，放慢了步伐：“红烧鱼，油焖虾，文思豆腐，拔丝山药……怎么样？”

小秋眨眨眼：“满汉全席，是一个字指一道菜吗？”

“……是啊。”秋一灯说，“油焖虾可以排满一盘，所以被称作‘满’；文思豆腐，一缕缕的，是不是像那个‘汉’？”

小秋止不住笑：“那剩下两个呢？”

“嗯……”他稍作一想，“‘全’呢，指红烧鱼是完整的一条鱼；‘席’……拔丝，像编织席子的草。”

“原来如此，大长见识。”小秋背着手，仿佛信以为真地点点头。

秋一灯笑了一声：“行了，真想要满汉全席啊？”又说，“不过还少一道蔬菜。不知道做什么。”

小秋摇头：“够了吧？而且那几道菜都挺复杂的。简单点的就好了。”

秋一灯不以为意：“还好，反正今天休假。”

……有多少时间是不休假的吗？

“还雇到一个小工打下手。”秋一灯目光瞥过小秋。

“免费的只能叫帮工。”小秋说。

秋一灯不跟她纠结这些：“下午都有空？”

“嗯，我也休假。”小秋说。她停了停，最终还是没问，他为什么又在这里。

像从前的很多疑问与猜想。有些事情，假装糊涂，比以为清醒要来得更好。

入了屋，秋一灯让她先去书房待一会，洗完菜再叫她出来帮忙。

书房里的东西不多。架子上几本书，似乎是新买的；桌上搁着一叠稿纸，一包信封，一瓶蓝色墨水，一支钢笔。纸上似乎写了几行字，不过小秋很快移开眼，并不打算去看他写了点什么。

墙上挂了几个相框。几张黑白，几张彩色。

从左起第一张上，是一张码头的照片，上面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穿了套西服，戴礼帽，胡子浓密，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一个懒洋洋坐着椅子，穿了长衫，长发盘着，拿簪子固定。单手撑着腮帮，百无聊赖，侧着脸，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还有一个女人。一身浅色束腰洋裙，帽檐压得低，让人探究不清。

小秋凑过去，仔细看着那个大胡子男人，总觉得非常眼熟。

“开工了——”秋一灯探进书房，“嗯？”

小秋飞速转头看他。

秋一灯看了眼墙上的照片：“啊，那个。可以拿下来看。”

小秋伸出手碰了碰装裱的框，并没有摘下，只是凑近仔细看了看。

秋一灯说：“就是一张普通的老照片。你感兴趣？”

小秋说：“照片上的人是……？”

秋一灯把相片拿下，打开后面的挡板，中间夹了张纸条，依次竖写着：“白间藏温彧官秋长明”，而后是，“于丁丑年间辛亥月己亥日摄上海”。

似乎是拿毛笔写的。看到“秋长明”三个字，小秋有点恍悟。大概是直系的祖先，长得像，所以让她觉得熟悉。

秋一灯轻拍了她一下背：“走，先去做饭。你要想了解，等会吃完了我讲给你听。”

“嗯。”小秋点点头，顺着就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的。

那边，秋一灯整理好相框，没有直接离开。

他沉默着注视了一会。

但似乎看的又并不只是那张老照片。

小秋大概看了眼菜品材料——数量不多，但种类丰富。都已经洗净各自摆放在盘子里。

等她再洗完手，秋一灯也差不多回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