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承诺(1 / 1)禅鼎悠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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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是火炉城市,一般不会下雪,这场雪,似乎是谢小白记事以来的第一次,虽然不大。

一瞬间谢小白的心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伴着雪花,走回去,不就二十五里路嘛!

何况还有雪花相陪。

刚开始,谢小白觉得自己还是浑身充满了力量,但是走着走着就感觉到疲乏,脚后跟酸麻肿胀,她很想坐下歇息,但她不敢,因为她知道,一坐下去很可能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几次,谢小白也曾站在马路边,对着那些闪着大灯呼啸而过的运货汽车招手,希望他们能够搭载自己一程,结果没有一辆车停下。后来谢小白倒是为此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车停下来,真停下来,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就这样走着,谢小白数着那些熟悉的标志物,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近了。

从国道转入乡道,路上的车骤然少了很多。冬天的夜里,没有灯光,没有月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最亮的反而是脚下这条路了。

少了卡车的呼啸,清静了很多,但也平添了一丝恐惧。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弯道,村里人都在说,这里闹鬼。

鬼谢小白倒是没见过,但是她见过在这里出事的死人。

那是几年前了,当时小白还在读初中,上学下学都会经过这个地方。有一天中午回来,看到这里围了很多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人群的中心传出,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歪歪扭扭的。

因为要赶着回家吃中饭,谢小白没有在这里耽搁。回到家之后,妈妈告诉她,今天上午就在那个地方,一辆拖拉机的后轮胎压到了一块大的鹅卵石,石头弹起飞在高空,像是一颗炮弹,直接击中一个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女孩的头部,没来得及送医院就死了。

这还不算,更为怪异的是,妈妈告诉她,在二十年前的同月同日,有一个人也是死在了这个地方,是被车撞死的。

意思就是说,这个地方有点邪门。

傍晚,谢小白再次放学回家的时候,围着的人已经全部散去。拖拉机还停在一边,依然是歪歪扭扭的。另一边盖着一张草席,从草席隆起的弧度看来,下面应该是一具尸体。

走过弯道的时候,谢小白不由自主想到了这些,想控制下去都难,尤其是那顶隆起的草席,似乎很能够引发人的想象,逼着你去丰富和补充草席下面的内容。

想到这里时,也正好经过弯道的中心。谢小白就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拂过头顶,整个头皮发麻,头发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她加快了步伐,想尽快走出这个弯道,但似乎总觉得身后有什么跟着,需要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才能安心。

再走一段儿就进村子了……再走几步就能看见自己家的房子了……

接近家的时候,谢小白听到一个声音,从刘金锁屋子的侧墙传出,呼哧呼哧的,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草席又在脑海中浮现。

谢小白大着胆子喊了一句:“谁?”

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谢小白又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她似乎都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对面没有声音。谢小白弯下腰,在路边摸到一块石头,冲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投了过去。

对面‘哎哟’了一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小白吗?”

声音像是自己的父亲谢春生。

“爸?”

对面的谢春生拧亮了手电。

手电光亮起的那一刻,谢小白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这面墙的里面正是刘金锁和他老婆赵小菊的卧室,将里面的刘金锁和赵小菊砸死。

想到这里,谢小白心底生出的恐惧,不亚于想到草席,她哭着喊着生拉硬拽地把父亲拖回了家门。

坐在灯下,听着父亲骂骂咧咧的讲述,谢小白终于明白,自己在县城吃饭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也看到了父亲那只缠着白色绷带的耳朵。

母亲和弟弟妹妹也被惊醒。弟弟谢小伟对爸爸的这个做法几乎崇拜之极,同时更遗憾计划没能顺利得以实施,气得谢小白一脚踹在谢小伟的腰上。

谢小伟顿时就毛了,扯着嗓子喊:“白天爸爸打我一耳光,现在你又踢我一脚,我做错什么了?”

谢小白踹谢小伟的时候,是临晨两点五十。

原来,杨美珍手里托着半块耳朵和谢春生到医院之后,医生说趁着热乎劲儿贴上去还能长到一块儿这种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所以只是给包扎了一下,就让他们回来了。

在回来的三轮车上,谢春生还觉得不疼,可回到家没多久,麻药的劲过了之后,开始疼了,忍不住,谢春生就在屋内来回走动,呲牙咧嘴。

谢小伟拧着眉毛,找出一把柴刀,在磨刀石上磨,妈妈和姐姐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单调而低沉的磨刀声,在夜里听起来有点瘆人,美珍生怕儿子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就又劝。谢春生坐在一边,冷冷地说:“带把的种,是应该有点血性!”

谢小伟当晚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二姐谢晓敏一直盯着他,十点多的时候,一家人都睡了。

谢春生睡不着,旁边的老伴儿正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他干脆坐起身子,点燃一支烟,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还越想,后来干脆下床

“就算是两家关系不好,但是总是罪不至死吧?”

“我就是要让他死!”

“杀了他,你能好过吗?”

“有我没他,砍下我的耳朵,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没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非要让两家人都灭门不可吗?人家刘磊能善罢甘休?不把小伟往死里弄?”

一说到小伟,谢春生有点松动了,耷拉着脑袋不语。他自己是不怕死,但是他可不想祸及儿女。

仇恨心是放下了,但是却不代表它不存在了。

谢春生第二天就生病了,高烧不退,不知道是忧郁成疾还是伤口感染,谢小白把他带到医院去做化验,除了有炎症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医生仅仅给打了退烧针,开了消炎药。

这个年,谢小白一家没过好,他们没有去走亲访友,亲友来的也不多。谢春生想喝酒,医生不让,美珍坚决执行医生命令,把老头盯得很死。谢春生就把白酒装在茶杯里,没事就偷偷喝一口,喝多了就偷偷流泪。

大年初七晚上,谢春生抱着茶杯躺在床上,谢小白觉得爸爸有点异常,小脸红红的,她夺过茶杯一闻,果然是酒,二话不说直接收缴。

谢春生央求:“小白呀,爸爸还活得了多久?我就想喝两口。”

一听这话,谢小白鼻子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爸,你说什么呢!”

谢春生苦笑:“人总是要死的。秦始皇养那么多人给他弄长生不老药,结果如何?还不是照样死!”

谢小白:“那你现在好好的,说这干什么。”

谢春生:“你把你妈,还有小敏小伟都叫过来。”

谢小白:“干什么?”

谢春生:“让你叫你就叫。”

谢小白依言将妈妈和弟弟妹妹叫到爸爸床前,谢春生尽量坐直身子:“不管我明天死还是一百年之后死,今天我交代几句话,第一,谢家后代绝对不能和刘家有任何瓜葛,咱可以不报仇,但得有点志气!第二,我这一辈子跟人共事都是往宽处共,宁愿别人欠我,不愿意我欠别人,但是……我欠了咱村父老乡亲16万,还欠了银行33万,要是不还上,我死不瞑目啊!”

谢春生说着说着,眼里含着泪花,他抖抖索索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笔记本,慢慢地一页页翻着。

翻了数页,谢春生将目光望向床边的四个人,四个人都静默着。

谢春生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将身子扭向了墙里面。通过他微微抽动的后背,谢小白知道,爸爸一定在哭。

谢小白扫视了一下身边的妈妈和弟弟妹妹,妈妈头上已经白了一半,本就瘦小的身躯,越发显得瘦小了,59万,恐怕把她骨头碾碎也还不上。谢小敏19岁,谢小伟17岁,这个重担不应该压到他们稚嫩的肩膀上。

一瞬间,谢小白明白了,作为长女、作为大姐的责任。

“爸,你别担心,这个钱我来还。”

抽动的肩膀瞬间停止了,谢春生猛地翻过身来,两眼直直盯着谢小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小白惨笑:“我来还。”

谢春生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光亮,但又转瞬即逝,因为他很清楚,60万,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春生:“你准备怎么还?”

谢小白想了一下:“我想开火锅店。”

“开火锅店?”谢春生声音陡然提高:“你准备怎么开?”

谢小白:“咱们家不是还有半块食为天牌匾的嘛。”

谢春生:“你想挂食为天的招牌?”

谢小白点头:“近百年的招牌,扔在柴房里,太可惜了。”

谢春生脸上的笑僵住,再慢慢散去:“这事儿怕是不容易呀。”

谢小白笑了笑:“人活着哪有容易的事儿。老话说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

谢春生看向女儿,眼神中带着歉疚:“爸爸可帮不上你什么了。”

开火锅店,延续祖宗事业,是谢春生一生的愿望。爷爷一生以此为业,父亲一生,也以此为业。年轻的时候,谢春生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无法实现传承家族产业的梦想,现在改革开放可以了,但是他却已经没有心力了。

不容易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

因为谢家只有半块食为天招牌,另外半块,在死对头刘金锁的手中。

远在重庆解放前夕,刘金锁的爷爷和谢春生的爷爷是结义兄弟。二人合伙经营食为天火锅店,当真是财源广进生意兴隆。期间还曾掩护过地下党,给进城的解放军提供过食宿,所以有解放军的首长亲书的‘食为天火锅店’招牌。但是,时过境迁,传到谢春生这一代的时候,谢刘两家早已反目成仇。那块珍贵的牌匾,也在十年浩劫中被毁去。

虽然毁去,但两家各有一半的所有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谢春生劝女儿重新选一个店名,因为,如果想重新启用食为天的名号,她就必须得经过刘金锁的许可才可以,就目前跟刘家的关系来看,可能性不大。

谢小白说她考虑一下,又不是明天就去注册。

第二天,燕北飞来找谢小白,看到谢春生的耳朵包着绷带,就问怎么回事,谢小伟气呼呼地述说了一遍昨天的事情。

燕北飞说没想到会这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往前看,他自告奋勇当个中间人,让刘金锁起码给点营养费。

谢春生的意思,自己受疼了,还丢了半个耳朵,两万块。

刘金锁首先表示自己愿意掏钱,毕竟谢春生受疼了。但是,打架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顶多一万。

燕北飞还在坚持,他坐在刘金锁对面:“干脆各让一步,一万五,谢叔叔家的条件你也知道,就当是做点善事。而且两家祖上还是结拜兄弟呢。”

刘金锁哈哈笑了:“小燕啊,你跟小白的事我知道,你站在对方立场上说话没毛病,但是你既然当中间人,那就得一碗水端平啊。”

刘金锁说完,拍拍腿站起身子:“你回去跟老谢说,就一万,他要觉得可以,我马上拿钱,他要觉得不可以,想告就让他去告。”

刘金锁的意思很明确,送客。

燕北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尴尬的时候,刘青从里屋出来了,笑盈盈地对着燕北飞:“北飞,你跑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就跟谢叔叔说一万五,那五千我出。”

刘金锁听到这话本来一皱眉,他观察了一下刘青的眼神,马上明白了,转而对着燕北飞:“小燕啊,我闺女这个面子是卖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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