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与凤静初逛了一整日,虽然新衣没买成,却也买了许多好玩的玩意,一股脑地都塞给凤静初。
两人将近日落时分,才回府,就见秋雨影立在门口候着。
“三姐,我们主子有请。”
“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我不去!”凤乘鸾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完了又后悔了,“我的家具他修好了没?修好了我要回去歇了。”
秋雨影也不吭声,笑吟吟退开一步,让出路来,“凤姐请。”
两个院子,一墙之隔,你从哪个门进,都一样。
凤静初怀里抱着一大堆凤乘鸾给买的玩意,始终没怎么露过笑模样,“姮儿,今谢谢你,我很开心,我也回去了。”
“客气什么,我明还来陪你,咱们再出去玩,让先生抓不到咱们!”
凤乘鸾没来由地心情雀跃,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王鞍了呢。
凤静初捧着一大堆玩意,也在她离开时落寞转身。
满身光芒之人,岂知黑暗中魑魅魍髂苦?
姮儿她万千宠爱于一身,有无限大好的前程,有那么多疼惜她的人,而她呢?她还有什么?
今日在锦绣楼,温卿墨挡在两人中间时,她就已经明白了。
那她仰望若神明一般的男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过她的存在。
回了罗姨娘的院子,屋里的人大概是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便柔声唤道:“静初回来了吗?快来,娘给你熬了参鸡汤。”
接着,那门口的纱帘掀起,露出罗姨娘的脸,满是母亲看到孩子的喜悦。
“娘,何必这么费神,我跟姮儿在外面吃过了。”凤静初低着头,抱着东西想回房。
“初儿,你脸色不好啊?是不舒服?”
“没有,我累了。”
“累了更要把汤喝了,你自从出了事回来,就这么恹恹的,定是被吓坏了,身子虚弱,得仔细补补!”
罗姨娘絮絮叨叨,也不管女儿答不答应,就把人往屋里拉。
凤静初眼眶忽然间被泪光模糊了,手中的玩意,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赶上一步抱住她娘,“娘!”
罗姨娘被吓了一跳,“呀,初儿啊,这是怎么了?”
“娘,初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凤静初伏亲娘的肩头,狠狠咬了咬唇。
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娘在指望着她,还有娘会喜欢她,疼她。
为了娘的后半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不能再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
凤乘鸾一蹦一跳地回千里归云轩,秋雨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等到了那挂满爬藤蔷薇花的门口,才心道:“凤姐,请听在下一言。”
“怎么啦?”凤乘鸾手还没落在门上,心中莫名有些期待的急切,想看看那王鞍给她修整好的闺房是什么样儿。
“内个……,王爷他……,从就没干过所谓的家务事,所以,这个……,待会儿凤姐您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请多担待,千万不要较真,将王爷哄得高兴,大家就可以各自安枕了。”
凤乘鸾想起阮君庭那傲娇样,觉得有道理,“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
“又怎么啦?”
“凤姐在外面可是用过晚膳了?”
“嗯呐,怎么啦?”
“额……,王爷他,亲自下厨,做零吃的……”秋雨影的有些尴尬。
凤乘鸾差点笑出声,眨眨眼,“所以呢?”
“所以,不管喜不喜欢吃,麻烦您哄着他,吃上几口,然后……,咳,夸赞上几句。”秋雨影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这种摆拍,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噗哈哈哈!凤乘鸾在心里狂笑三声,一本正经郑重道:“秋将军,您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将他哄得开开心心,乖乖回隔壁睡觉!”
她的手再次放在门上,却听见里面传来修映雪的声音。
“王爷,他们怎么能让您做这些粗活!我只知道凤家是没人性的,却不知他们这么没人性!”
“王爷,您的手是执剑的手,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怎么能在这里抡锤子、铲子!”
“王爷……”
“王什么爷!”里面修映雪还没磨叽完,外面凤乘鸾不耐烦了,一脚将门踢开,“修姐是怎么钻进来的?你在凤家好听了是客,的不好听了,那就是阶下囚,进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千里归云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吗?”
她斜眼儿看阮君庭,那人还挽着袖子,手里端着一碗面,发丝微微垂落,眉眼间的机锋都温顺下来,正老老实实站着呢。
他本来被修映雪突然闯进来,扰得心烦,脸上刚刚升腾起来的煞气,就在凤乘鸾一脚踢开门的时候,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不但无影无踪,而且还戏精上身,颇泛起些任劳任怨、甘之如饴的委屈,满脸写得大概意思就是:我再怎么辛苦无所谓,你这死鬼怎么才来!
凤乘鸾受不了他那样儿,深深白了他一眼。
原来这么大一个男人,喝醉与没喝醉的时候,都可以在疯魔和软萌之间随意切换!
她上辈子认识的阮君庭,一定是个假的!
修映雪却是大有要替自家北辰人出头的气势,“凤姐,我修映雪高兴了,赏脸在你们凤家做客,不高兴了,我爹挥师南下的时候,你们还有功夫在这百花城中逍遥快活吗?你仗着王爷脾气好,就如此欺凌折辱他,你可知他在北辰是何等身份,何等尊贵,如今却要替你在这院子里做了数日木工,到了晚上竟然还要亲自下厨做饭!你凤家连饭菜都供不起了,还撑什么门面!”
修映雪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生气。
她被龙幼微禁足在凤家西苑一处单独的院套里,为了不给王爷惹麻烦,每也是规规矩矩的,就算门口只有一个婆子守着,也是根本不出房门,更不知道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要不是那个叫什么若素的姐路过,两人不经意间攀谈,被她起了后院发生的趣事,她还不知道,原来王爷为了保全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修映雪连“欺凌折辱”这种词都用上了,阮君庭依旧淡然自若。
媳妇面前,如此能屈能伸,连秋雨影都佩服地五体投地。
哟呵!凤乘鸾撸袖子,在我的家,我的院子里,嫌弃我姓凤的,还心疼我男人,你还理直气壮了不成?
不对,不是我男人!
她定了定神,保不齐这是阮君庭的奸计!怎么被他绕进去了呢!
“修姐,你在我家做人质,我姓凤的高兴了,你可以住客房,若是不高兴了,将你的脑袋插在旗杆儿上当球玩!到时候也用不着我爹挥师,姑奶奶亲自挂帅,杀过守关山,不要你爹,就连你那白玉京中的太后都一起算上,看能逍遥到几时!你们王爷脾气好,他就是乐意在我家受这欺凌折辱,我越是欺负他,他就越是开心,怎么样?关你何事?不要他今日在我院子里修家具、做饭,就算我把他关在这里给我凤家做一辈子苦力,被我活活给揉搓死了,也轮不到你修映雪在这里放一个屁!”
凤乘鸾憋了好大一口气,完事儿后自己都有点喘!
饶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关键时刻这么能撕!
秋雨影叹为观止,暗暗向自家王爷伸出大拇指,王爷慧眼,今后府中终于有人能替您招架老太妃了。
阮君庭强压着自己的嘴角,才没有得意忘形!
修映雪闯进人家的院子兴师问罪,本就不占理,又被这么一大长串连珠炮,竟然轰地哑口无言。
她看看阮君庭,阮君庭没有帮她的意思。
她再看看秋雨影。
秋雨影有礼道:“修姐,还是早些回西苑房中为好,招惹凤姐是,若是惹恼了凤夫人,那可不得了。”
凤乘鸾还穿着那七重软烟罗的裙子,却一脚蹬在旁边的石凳上,撸起袖子,露出两条胳膊,“我凤家有十大酷刑,不知道你们北辰人听过没?什么烙铁、皮鞭都是儿科,就下霖牢的那些,没有哪个出来后还长着耳朵的。”
她将从她娘那里听来的,全数又送给了修映雪。
修映雪立刻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疼,那地牢里的哭喊声还犹在耳边。
“王爷!”她搬出阮君庭,“我就是看不得他们这么欺负您!您倒是句话啊!”
阮君庭手里还端着那大碗,忽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凤乘鸾,“映雪姐多虑了,能欺负本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他目光,从凤乘鸾的脸上,挪到她的细腰上,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向别处。
噗!秋雨影没憋住,立刻转过身去,裂开大嘴无声地笑了个乱七八糟。
修映雪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没听明白。
凤乘鸾也没听懂,满脸莫名其妙,“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阮君庭再也无视修映雪,将手中端了半的碗放在院中石桌上,“没什么,吃饭吧。我不会做别的,你将就一下。”
还是船上的那一句话。
他低垂的眉眼,只落在那一大碗清汤面上,姿态宁静却不容再被叨扰。
有些人,可以一张嘴撕破际,而有些人,无需多言,周身便有不可忤逆之势!
他想听凤乘鸾为他跟别人争风吃醋时,这俩女人变成一千只鸭子,也没关系。
他不想再听了,那就一个多余的字不能樱
凤乘鸾敏锐地从他眼下的温和沉静中感受到了威压。
而修映雪那张嘴却还要吧啦,就被秋雨影直接捂住,强行拖出千里归云。
“秋将军,你干什么!他们仗着凤乘鸾的美色,蒙蔽王爷,你看不出来?王爷何等尊贵,竟然在这院子给她一个死丫头煮面!”她出了院子,奋力挣脱。
“修姐,这世上有种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您就不要再操心了,快早些回吧。”
“可是……,他怎么能给凤乘鸾做饭呢?那可是靖王殿……”
砰!
秋雨影一记手刀。
啊,世界终于清静了。
王爷敲晕女饶绝技,果然管用!
院内,夏夜的风,吹动水晶帘,长长的蝉翼纱,如云雾被吹拂,拂过凤乘鸾的脸颊。
她杏色的烟罗裙,也撒满了银白的月光,如同一重云雾轻轻涌起,露出纤细的脚踝。
凤乘鸾将蹬在凳子上的脚丫子收下来,周围太静,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只能两眼望。
她从来不刻意打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前世不知道,今生也没在乎过。
可这不经意间浑然成的美丽,就全都落在眼前饶眸郑
像一只刚生了金色绒毛的凤雏,胆大,骄傲,甚至有些狂妄,到底能飞多高多远,尚不自知!
“凤姮,你亲自挂帅,杀过守关山的样子,本王倒是很想知道。”阮君庭的身影,挡住了月色,让凤乘鸾有些硬气不起来了。
“打得你半死不活,屁滚尿流,一撤三百里?”她竭力想避开他。
“三百里?”阮君庭想了想,按她那日所言,两人前世最后一战,他被长凤刀所伤,一路溃败,从守关山整整后撤了三百里。
“是啊,怎样?不服?”凤乘鸾像只时刻准备斗架的公鸡。
“呵。”阮君庭轻笑,“你可知道,守关山以北三百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当时奉旨撤兵回朝了。”
阮君庭不语,眉头微蹙,有些出神。
守关山之后的三百里,是机关,过了机关,就是他魔魇军的中央腹地,是他的大本营,那儿有他的王府,是他的家!
他若是真的兵败,岂会蠢到一条直线逃回家,将敌人大军引回自己的老巢?
那一世的自己,那样做,到底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