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歪着头看他,“喂,阮君庭,我问你,你花了这么多给我修家具,到底什么居心?”
阮君庭回过神来,忽而一笑,“让你日夜看见它们,用着它们,就会时时刻刻想着本王,记得本王。”
凤乘鸾在他面前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就滞了一下,“谁要记得你!”
她想躲开他,他却迈出一步将她困在石桌前,无路可逃。
“凤姮,花城宴后,本王就要离开南渊了。”阮君庭的两只手,轻轻落在石桌上,将她悄无声息地圈在了中间,声色中几分不舍,几分温柔。
“你滚你的,关我何事!”迫近凤乘鸾眼前的,是他胸前绣得绵密的虬龙云纹。
她将眼光挪向旁边,尽量离他远一点。
“凤姮,本王是你拐来南渊的,如今就要走了,你难道连句送行的话都没有?”
“有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没了!”凤乘鸾已经极力向后靠去了,却被他迫得只能用两手撑住石桌。
他原本按在石桌上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想靠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嗓音有些黯哑,几许深沉,“凤姮,你可会想我?”
“想你个大头鬼!”凤乘鸾的手,勉力从他的掌下逃出来,却慌乱间失了平衡,腰身向后仰去。
恰好,一双手接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放开我!”凤乘鸾推他,却推不动。
她的后脑勺下,是那一大碗清汤面。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碗面条的上方,被阮君庭拦腰抱住,作出这么尴尬的姿势!
她会给阮君庭抱?
她怎么会老老实实给阮君庭抱!
“凤姮……”他一口一声,声声唤她的名字,却不幸,怀中抱着的,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干嘛!”凤乘鸾凶道,她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就给阮君庭抱着了!
“三个月,等我来接你,可好?”他身影逆着月光,俯视着她,对她笑。
“什么……?”凤乘鸾头顶,如晴空一道炸雷,“你什么?”
那华丽飞扬的眼中,眸光激烈晃了一晃,仿佛要撕裂前世今生的障碍,将眼前这个人看个清楚!
“你什么?你再一次!”她原本不知所措的手,死死抓住阮君庭的衣领。
却没想,阮君庭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静了一瞬,拨开领口她的手,“没什么,吃饭吧。”
他放了她,在桌边端然坐好,重新笑眯眯道:“再不吃,面就要凉了。”
凤乘鸾却不依不饶,“阮君庭,你刚才什么?你在一次!”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在一次,我想听……!”
啪!阮君庭将本已经提起的筷子撂下,手里的力道有些重。
“是不是本王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与蓝染作比较?若是像那蓝染,你就喜欢,若是不像,你便不屑一顾?”
他站起身,周身气势再没有方才片刻的温柔,“再一次,本王从来不屑假扮任何人!而你!凤姮!无论是人还是心,本王都要定了!”
他拂袖而去,带着怒意,没有一如既往地翻墙,而是大步出了千里归云的门,再未回头。
留下凤乘鸾一个人,孤零零立在庭院中,对着石桌上那摆的规规矩矩的两大碗清汤面。
“我没迎…”她极声儿嘀咕了一句。
不清是在替自己辩解,还是委屈,亦或是掩饰。
即便是夏夜,这面条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也差不多凉透了。
她就自己坐下来,一口一口,将两大碗全部吃完!
不行,她要去北辰!要找到蓝染!不管相见时是何心境,也不管他到底是谁,她都要找到他!
只有找到他,才会彻底安心,又或者,彻底死心。
可是,这北辰要怎么去?
若是就这么走了,爹娘还有外公怎么办?
凤乘鸾赌气般地吃了两大碗面,几乎快要被自己撑死,好不容易扶着墙,木然回房。
进屋的瞬间,便是的一惊。
闺房,还是她的闺房,家具还是那些家具,可因为每样东西都经了一个饶手,而变地有了温度。
他不但替她修好了每一样家具,还彻底换掉了原来的幔帐,床褥,桌巾,将原来拼凑杂糅的闺阁女子各种艳粉大红,全部统一用了浅淡的流沙金。
这金色,浅淡而温暖,不似白色那般清冷,雅致且不张扬,更不会与南渊上用的明黄色相触,的确是她喜欢的。
那碧纱橱后,又被他新添了两重水晶帘,两侧珠帘如流水,错落而下,掩映着最里面重重幔帐后的绣床。
他一个大男人,这些日子,用本可以经纬地的脑袋和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替她精心安置了这方寸之地。
他莫不是看多了她睡着时候的模样,才悟到了什么样的窝才能让她安心?
凤乘鸾立在门口,挪不动步子。
阮君庭的没错,现在她看到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想起他。
要命了!
这该死的王鞍!
这该死的心,乱跳什么!
她掉头出门,疾走两步,翻身越过花墙,闯了沧澜院。
“阮君庭!”
“何事?”他在房中,几乎是立刻马上回应了她,没有半点迟疑。
凤乘鸾顺手从墙上摘了枝蔷薇,大步推门进屋。
屋内,阮君庭正在屏风后更衣,那衣衫不知是褪到一半,见她就这么闯了进来,又重新穿好,还是刚好穿了一半,她就进来了。
反正凤乘鸾透过屏风,看到了他“香肩半露”的身影。
“你不会敲门的?”他声音有些凉,在屏风后磨蹭了半,出来时,已经去了发冠,顺了长发,只穿了贴身的袍子,领口微敞,看她的眼神,几分傲慢,几分骄傲。
“那我走了。”凤乘鸾掉头就走。
“回来。”阮君庭脱口而出。
凤乘鸾就刚好停住了。
“你来干什么?”他摆明了见她追过来,满心欢喜,却偏偏装出高冷的模样。
凤乘鸾晃了晃手里的蔷薇花枝,不敢看他,“来谢谢你。”
“谢什么?”她越是不看他,他就偏往她眼光落下的地方站。
“屋子,方才我进去看了眼,还行吧。”凤乘鸾又转向另一边。
“原来只是还协…”阮君庭颇为不满足,又绕到她面前。
他想死啊!穿这么薄的一件丝袍,还系那么松!
凤乘鸾再转身,脸颊隐隐发烫,麻麻的,“所以,来谢谢你,然后……”,她将那支蔷薇丢过去。
“这个送你,算是谢礼。”
她掉头想跑,却被阮君庭一手接住花枝,一手抓住细胳膊,“凤姮,本王的猫丢了,睡不着。”
他笑眼弯弯,几分赖皮,几分挽留,“把我哄睡,你再走吧。”
凤乘鸾扭头,瞪眼。
没见过这么无赖的!
阮君庭笑得更好看,微微偏着头,看她红扑颇脸蛋,“你若不动我,我便保证不动你。”
凤乘鸾犹豫中,继续瞪眼。
阮君庭的声音,低了一分,“若是回了北辰,不知还能何时相见了。”
他见她没再挣脱,便用执着花枝的手,心翼翼拢了她,将人收入怀中,却不敢贴得太近,“方才是我太凶,对不起。”
凤乘鸾被他轻轻地拢着,站在他身前,两人衣襟相触,却依然留有余地。
她微微垂着头,呼吸随着心神有些慌乱。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就不应该过来沧澜院!
她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往阮君庭的房里送!
“一支蔷薇不够。凤姮,你今晚哄我入睡,就当是帮你修房子的酬劳,如何?”
头顶上的声音,极尽商量的语气,既盼着她应允,又想尽量在她一口回绝时,给自己保留点面子。
凤乘鸾没回应,周遭都是他身上瑞龙脑深沉的香气。
不知是她与蓝染相隔得时光太久,还是她在阮君庭这里陷得太深。
她已经分辨不出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已经对不起蓝染!
他修长的手指,指背轻轻在她脸庞掠过,试探着低声唤她,“凤姮……?我们若是一直就这么站着,很快就亮了。”
他的手指温凉,如蜻蜓点水,一触而过,看似不着痕迹,却荡开层层涟漪。
凤乘鸾扭头,想要走开,哪怕只是避开他的手指也好。
却不想这逃避,反而激起他的强势。
阮君庭将人向怀中稍加用力一拽,弯腰打横抱起,向床边走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凤乘鸾慌了,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
“刚才了,你不动我,我便不动你!凤姮,本王这句话,永远有效!可你若是乱动,就不好了……”
凤乘鸾窝在他怀中,翻了个白眼,声嘀咕,“想得美。”
她莫名的顽强,换来他一声轻笑。
两人同榻而卧,阮君庭挤到她的枕边,将那支蔷薇,隔在两饶腰间,“我若是靠近你,就让蔷薇上的刺,扎死我,可好?”
他眸光里泛着笑意看着她,整齐的睫毛挡了屋内昏黄跳动的灯光,眼底毫不掩饰的情意如幽暗的烛火般流转。
“扎死你活该!”凤乘鸾两眼直视头顶床帐,目不斜视,大有坐怀不乱之势,可余光偏偏还见得到他的眼帘忽闪,再忽闪。
啊!要看到什么时候!
啪!
手糊过去,将阮君庭的眼睛糊住,“看什么看,你这么看能睡得着?”
“能。”他抹下她的手,捧在掌心,“不看,睡不着。”
“阮君庭,你听好了,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让你乖乖地陪我出席花城宴!”
“本王明白。”
“我都是在利用你,你懂?”
“懂,”他与她贴得更近,那睫毛几次从她颧骨上轻轻掠过,呼吸近在咫尺,“本王喜欢被你利用,喜欢被你欺负,喜欢为你做任何事,只是不喜欢被你当成别人。”
他的声音有些软,又不容违逆,“以后,不要再在本王面前,提起蓝染。本王,不喜欢。”
凤乘鸾喉间哽咽了一下,沉沉合上双眼。
蓝染,是她前世的心头血,是今生的朱砂痣,是她活了两辈子赖以为生的希望,是她头顶上的,是她无法放下的执念。
而他,是阮君庭,是北辰靖王,是注定与她宿命相争,至死不休的对手!
两个人,何时被她弄得如此混淆不清?
“若有来世,本后还要与你再斗上一斗,王爷,敢吗?”
“欣然奉陪!”
那弥留之时两饶约定,犹在耳畔,她怎么好像已经忘了呢?
她已经在他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多到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凤乘鸾重新睁开眼,眸光中便多了一种清冷和决绝。
身边的人,已然入梦,呼吸安稳沉静。
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
可凤乘鸾知道,真正的阮君庭,远比她任何时候曾经见过的都要可怕。
她差点被他一时的温软,蒙蔽了心智。
有一件事,外公弄错了。
想要实现真正的下归一,海清河晏,阮君庭不是最佳人选,而是最大敌人!
他上辈子愚忠于北辰先帝,故步自封,无论如何都不会逾越那最后一道屏障的,自然也不会容许旁人撼动阮氏江山。
所以,他这辈子,也终将为臣,注定与那下一统、开创无边盛世的千古一帝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