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州到锡州,实实在在的要走过千山万水。
长眉山上,孟三有些气喘吁吁,对着前方的陈缺喊道:“缺哥,歇会成不,这已经是黄州城的边境了,过了这座山就到锡州了。”
陈缺拄着根木杖,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脚步,轻飘飘问道:
“孟三,你说这走江湖的拿什么吃饭?”
孟三一脸懵圈,心想自己在益州城吃饭都是赊账,拿什么吃饭,拿嘴呗。
两人这一路走来,吃的都是陈缺从老夫妇家带出来的干粮,偶尔打点山间野味。
只是很快,孟三就明白了陈缺为什么要这么问了。
……
……
木野街来了一个普通的中年人,长相普通,穿着普通。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中年人,堵住了所有的异域高手的去路。
面对郑度河的步步紧逼,这群异域剑士不得不选择暂避风头,退回异域,在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个中年人,他们表现得尤为谨慎。
“阁下有何贵干?”
异域首领,被朱武称作玄武大人的矮个子朝着中年人不客气地问道。
“十年前,中原渗入一伙异域剑士,被我一剑除之,十年后,没想到你们还是贼心不死。”
这个走起路来半点气势都没有的中年人,就这么一句话让异域剑士风声鹤唳,纷纷拔出了手中的剑。
首领小心翼翼地往后踱着步子,试探性问道:“柳先生?”
中年人没有回答,然后一道道剑意凭空凝聚将众人围了起来。
“听说异域的剑师比得上我们这边的大宗师?”
说完这句话,中年人心神一动。
漫天剑羽,群剑乱舞,一剑一人头,任你身法再诡异,也逃不出这剑阵,在这剑阵里,天地万物皆剑。
首领死了,那个和王猿北打得有来有回的剑师死了,二十余剑士也死了。
做完这些的中年人乘一叶小舟,缓缓驶入西海。
出来前,师傅说他的剑还缺了些意思。
所以,他这次要远赴异域,一人问剑。
……
……
黄州城里,罗家长子在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说那郑度河早就存了千户的念头,还没坐上千户的位置就有了千户的派头。
很快,罗在晨就被关进了牢狱,关他的不是郑度河,是黄州州官田伯朗。
根本没有想到郑度河能够将异域剑士逼出岭西,也没想到自己会沦为弃子的朱武,选择了自尽,虽然他很不想死,想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想自首将功赎罪,但都在那一刀后,成了泡沫。他清楚落在青衣卫手中是个什么下场,哪怕全招了,也只是死甚至生不如死,而现在,死还能自己选择。
朱武的尸首在黄州一个小县城里被发现,然后青衣卫又接到报案,在木野街小院子里找到了二十余异域剑士的尸体,至此,罗飞羽遇害的始作俑者全部归案,水落石出、这场来自异域阴谋和青衣卫的内斗总算告一段落。
顶着巨大的压力,郑度河算是给了岭西上上下下青衣卫和所有百姓一个交代,深得民心。只等这边的消息上报给京城,郑度河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千户之位,白袍加身,施展他的宏图壮志。
但在这之前,郑度河还要解决一件事。
郑府被围了,岭西江湖脾气数一数二的王猿北带着猿啼山所有弟子堵在了郑府,破口大骂郑度河无能,而他的身边还站着个衣裳华丽的貌美中年男子,沈家三爷。
郑府大门慢慢被打开,郑度河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个被青衣卫五花大绑的糟老头。
没有理会王猿北那要溅到人身上的泡沫星子,郑度河走到了沈三爷的面前,缓缓开口道:
“还请三爷节哀,杀害沈公子的凶手被我抓到了。”
就见后边的青衣卫踢了童池炼一脚,将童池炼踢到了沈三爷脚边。
王猿北一见是童池炼这个岭西有名的魔头,就要拔出剑来,却被沈三爷拦了下来。
沈三爷顾不得冰蓝丝绸袍的下摆拖地,蹲在了童池炼面前,颤声问道:“我家君儿还活着吗?”
童池炼“呵呵”干笑两声,说道:“受了重伤掉到了益州河里,还能活吗?”
童池炼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感觉到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被岭西人戏称为不老公子的中年人瞬间老了许多。
沈三爷慢慢撑起身子,有些颓然,失意,又坚定,霸气无比的说了一句话。
“就算是把西海给我填平了,我也要找到君尺。”
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句戏言,沈家在岭西的地位就像延洲王家在整个天下一样,富可敌国,权尊势重,沈三爷也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何况沈君尺还是他的独子。
童池炼没有死,被沈三爷强行从郑度河手里带回了沈府。
沈府没有发丧,府内气氛很沉重,只听说沈三爷和沈家家主大吵了一架,后来就看到西海每天都会有几百艘渔船出行,不打渔,只捞人。
……
……
“走一走,瞧一瞧,各位大爷大婶过来看看啦。”
锡州名叫墩山县的小县城里,只见一年轻人敲锣打鼓,招呼着县城里来来往往的百姓。
“这里有最俊的轻功,最妙的剑法,过来看看啦,不好看不要钱啊。”
年轻人卖力地喊着,很快就吸引了一大堆爱凑热闹的人围了过来。
这名年轻人正是黄州赶来的孟三,此时看到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笑着说道:“各位乡里乡亲,小弟我是个江湖卖艺人,途径墩山县身无分文,给大家表演几手绝活,成不?”
墩山县远在锡州山里,平常哪里见得这种江湖人物,听孟三这一吆喝,连连拍手叫好。
就见人群中心,年轻人往前一踏,飞出几丈高落到了酒楼屋檐上,又一记后翻在空中旋转稳稳落在了原地。
这一手俊俏轻功,在场众人看得目眩神摇,赞叹不已。
微微鞠了一躬,孟三低着头左右转动着珠子,发现没什么反应。
人群中一年轻公子率先往地上扔了两颗碎银子,大声道:
“技术活,当赏!”
见年轻公子出手这么大方,被这么一鼓动的百姓中也不乏有些当地富绅,纷纷跟着打起了赏钱。
却见一小孩探出颗虎脑袋,扯着嗓子喊道:“不是还有剑术吗?我要看剑!”
被这小孩一搅和,所有人都晃过神来,瞅着孟三,直勾勾的眼神好像在问“剑呢”?
“小屁孩多看书,看什么剑!”
孟三打了个马虎眼,结果发现没有人买账,有些悻悻然,只好又解释了一番。
“小弟鞍马劳顿今天实在不行了,待小弟休整一晚,明天还在这里给乡亲们免费表演剑术啊!”
众人听孟三这么一说,又看孟三身形消瘦穿得破破烂烂也有点于心不忍,先前那小孩从人群里又挤了出来,水灵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大喊道:“那你可不能骗人,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等你!”
“好说,好说!”
孟三连连点头。
……
……
小酒馆里,两个年轻人正对着一大盘牛肉大快朵颐,其中一个还不时发出咂巴咂巴声。
这两个人自然是陈缺和孟三,仔细一看,隐匿在人群中的年轻公子正是陈缺。
灌了一口酒的孟三擦了一下嘴,嚷嚷道:“缺哥,你可真不厚道,让堂堂岭西第一剑客去街头卖艺。”
陈缺浅笑了一下,反问道:“不然靠什么吃饭?”
包了一嘴牛肉还没咽下去的孟三含糊不清道:“缺哥,明天咋办?”
抿了一小口酒的陈缺撇了一眼孟三,疑惑道:“你咋剑术又变稀烂了?”
孟三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
陈缺放下酒杯,说道:“等下我先走,在银杏县等你,你在这待一晚?”
孟三摇了摇头。
“那骗人,放那小孩鸽子?”陈缺问道。
孟三又摇了摇头。
从认识陈缺以后,他就不想再做回从前的泼皮无赖。当看到小孩眼中对江湖剑客的向往时,孟三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他很想明天去给小孩展示一手高超剑术,可现在他的剑术又跟以前一样稀烂,实在是不忍心破坏小孩子心中的美好江湖梦。
可能在那小孩眼里,剑客都剑术不凡,行走江湖都潇洒。
孟三急匆匆跑了出去,撂下了一句“等等就回”。
……
……
去往银杏县的路上,陈缺看着低着头难得不说话的孟三笑了笑,安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孟三有些沮丧的说了句:“我跟那小孩说我是岭西有名的大剑客孟三,现在有事要连夜离开,先欠着,以后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那孟大剑客现在这个无精打采的样子?”
陈缺疑惑道。
只见孟三目视前方,眼框微红,喃喃道:“可我最后和他拉勾,要他先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陈缺拍了拍孟三的肩,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孟三有些话没说出来。
“闯江湖,练剑有什么好的,刀剑不长眼,哪天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混得好点的,开宗立派成就一方、混得一般的,当个家族供奉保镖、混得差的,像我孟三,逃出家中,在外游荡,剑术不是剑术,穷的响叮当。”
离家在外五载,始终没有脸面还乡,过家门而不入。